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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与六便士》读后感

2023-05-27 07:43:29  本文已影响人 

《月亮与六便士》读后感

作者:毛姆

一般人都不是他们想要做的那种人,而是他们不得不做的那种人。

The average person is not the kind of person they want to be, but the kind of person they have to be.

奥斯卡·王尔德在一个多世纪以前曾经写下了这样的话:“我不想谋生,我想生活。”以此来对《月亮与六便士》这本小说进行概括再合适不过了。

小说的主人公——一位证券经纪人,不仅事业成功,而且家庭幸福,堪称人生赢家。可是一夜之间,他却突然放弃所有,孤身一人去了巴黎,后来人们才知道,他只是去那里画画,而不是像人们所猜测的那样和另一个女子私奔,相反,他对于女人纠缠厌恶至极。他在巴黎过着窘迫的生活,对于家人、朋友、情人,都薄情寡淡,对世俗的一切都极尽嘲讽之能事,可是对于艺术却有着坚韧不拔的追求。最终,他远离世俗,来到与世隔绝的塔希提岛上,终于找到了灵魂的栖息地和艺术的创作地,和一个土著女子同居以后,创作出了不少惊世名作。在染上麻风病双目失明以前,还在墙壁上画了一幅表现伊甸园的伟大作品。可是他却要求土著女子在他逝世后把它烧毁了。

思特里克兰德是一个复杂的人,你可以用残酷、无情、自私、冷漠来形容他,也可以说他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甘愿吃尽所有苦头的人。可是他很真实,他就如同一个虔诚的朝圣者,无论脚下的路有多么难走,他始终跋涉向前。他在孤独中迷茫、在孤独中跌撞、在孤独中成长,直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在孤独中让灵魂变得自由。

这部小说的主题通常被理解成为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矛盾。就像书名所彰显出来的,月亮代表遥不可及、崇高的理想,六便士则代表世俗的名利。二者是否可以和谐共处?一般情况下,每个对“月亮”充满渴望的人,都必须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而那些为了“六便士”卑躬屈膝的人,慢慢地就会觉得“六便士”就是月亮,就是人生的终极理想。

可以说,在这部小说中,理想和现实、高尚和卑微、神圣和庸俗,并不是完全对立的,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不仅有现实生活的肉欲和粗俗,也有凌驾于世人之上的意志和精神追求。

《月亮与六便士》1919年在英国出版以后,马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直到现在,依然是英国文学的经典之作,文艺青年的圣经。

毛姆于1874年出生于巴黎,父亲是律师,任职于英国驻法使馆,而父母在他小小年纪便都相继去世。1892年初,毛姆去德国海德堡大学学习了一年,之后回到英国,在伦敦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做见习生,之后进入伦敦圣马托斯医学院学习。5年的学医生活,让他对社会各个阶层的人物和生活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后来体现在了《月亮与六便士》中。1897年,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兰贝斯的丽莎》发表。1915年发表长篇小说《人生的枷锁》。1916年底,毛姆把旧金山当作起始点,经夏威夷、萨摩亚、斐济、汤加、新西兰,最终抵达现代派绘画大师高更曾隐居的法属塔希提岛。这次南太平洋之旅让毛姆有了很深的感触,特别是高更的生平和故事,让他不由得想提笔写点什么,于是三个月以后,这部长篇小说就创作完成了。

小说的四大主题是理想与现实、艺术与生活、社会与自我、感情与理智的冲突,此外,这部小说还非常注重精神性的挖掘。思特里克兰德被作者比作希腊神话中的萨梯、马西亚斯,进而把一种愈加原始的人类激情和创造本能揭发出来。这种激情和本能不止表现在艺术创作上。

在这种精神性的强大推动下,思特里克兰德才把之前的生活全部推翻,从伦敦到巴黎,又从马赛到塔希提,一直没有停止追寻的脚步,直到在塔希提创作出杰出的作品。他最后画在墙壁上的巨作,是他倾尽毕生才华完成的绝笔之作,体现了他对俗世的理解,对精神世界的永恒探求。

这幅画如此让人动容,在小说中让主人公的精神性追求也得以实现,最后却没能保存下来,这喻示着什么?当人类的精神回到了它自身,它便超越了自我和他人、肉体和灵魂,便在给自身提供庇护的同时,也因为这个自身而存在,任何物质性的东西都变得可有可无,即便是再伟大的艺术作品也不例外。

人生就像梦一场,你是愿意以月亮为枕,还是愿意以六便士为枕?太多人对名声充满渴求,太多人对利益充满向往,更多人希望名利兼得,而大部分人却朝九晚五地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当然也不排除某些人突然醍醐灌顶,去追求真正有意义的生活。不管怎样,都应该读一读这本警世小说。

引言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The ground was full of sixpence, but he looked up and saw the moon.

第二章

青年人对自己的力量有所察觉,一派喧闹的模样,早就过了敲击门扉的时代。我们的宝座上已然是他们的身影,他们的吵闹声在空中回荡。有些老一代人也效仿年轻人可笑的行为,自欺欺人地以为现在还是他们的时代。这些人就像一些令人同情的风月场上的女人,尽管已经人老珠黄,却依然通过打扮、轻佻来留住青春。他们和最生机勃勃的年轻人比谁的嗓门大,可是他们却总是发出空洞的呐喊声。稍微聪明的则会装作端庄典雅的样子。一种大度的嘲讽在他们的微笑中若隐若现。他们回想起来,他们也曾经征服了一代雄踞宝座的人,也是像现在这样大叫着,他们早已料到终有一天,这些擎着火把的勇士们也要甘居他人之下。没有谁说的话是最后的结论。

钟摆周而复始地摆动着,这一旅程没有终点。

当一个人享有一定地位的时期早已过去,而他今身处一个陌生的新世纪,人间喜剧中一幅最神奇的场景便会出现在人们眼前。

第四章

在她眼里,生活就是给她机会写小说,她作品的素材就是世人。假如有读者非常欣赏她的才华,而且非常大方地请她做过客,她有时也会请他们来自己家做客

餐桌布置得非常简朴,遵循了当时的艺术风格。白色护墙板很高,惠斯勒的蚀刻画被镶嵌在精巧的黑镜框里,挂在绿色的糊墙纸上。绿色带孔雀图案的窗帘直直地悬挂着。地毯也是绿色的,上面还有白色小兔在葱翠的树荫中玩耍的场面,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威廉·莫利斯[插图]对其影响是多么深。白釉蓝彩陶器摆放在壁炉架上。

她看到这些人纷纷登台,感觉自己不再局限于一方小天地。因为她不但招待他们吃饭,还闯进了这些人的深宫。她可以理解这些人戏谑人生的信仰,可是她自己却从来没想过要因此对自己的生活进行调整。她觉得这些人奇怪的道德伦理、怪异的打扮和荒谬的言论都非常有意思,可是这些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自己做人的原则。

“为什么受人欢迎的女人总是会和笨蛋结婚?”“那是因为聪明的男人不会和受人欢迎的女人结婚。”

第五章

同情心应该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喜欢把自己的同情心散发出来的人毫不克制这种同情,反倒会让这些遭受不幸的人难堪不已。有的人的胸膛已经被泪水打湿了,我就不忍心再洒泪上去了。

我喜欢思特里克兰德太太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将住所装扮得非常得体。无论什么时候,房间都很整洁,还摆着花,给人非常舒服的感觉。尽管客厅里的印花布窗帘的图案已经很老旧了,可是颜色却非常出彩,清新淡雅。

第六章

文明社会为什么要如此消耗自己的心智,在无趣的应酬上浪费自己有限的生命?就比如说这一天的宴会吧,你一定会觉得奇怪,女主人为什么要邀请这些客人到家里来做客,而这些客人为什么也不厌其烦地过来了。当天来的宾客一共有十位。见面时,这些人就没什么热情,离开时更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一样。毫无疑问,这只是一次社交任务。

他真的很平凡,甚至都没有什么怪癖。他只是一个憨厚、枯燥的普通人。一个人可以对他的品行非常佩服,却不愿意和他共处。他是一个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人。也许他是一个让人佩服的社会成员、一个坦诚的经纪人、一个忠于职守的丈夫和父亲,可是你不需要把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

第七章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条波澜不惊的小河,从绿意盎然的牧场流过,和葱翠的树荫相映成趣,最后汇入浩瀚的大海。可是大海却总是默默的,不发一言,让我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可能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种荒诞想法(即便在那些日子里,我心头也时常冒出这种想法),我总是觉得如果一生就这样度过了,似乎是有缺憾的。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是承认的;它安稳的幸福,我也看到了,可是我的血液里却跳动着一种强烈的企盼,希望一种更放荡的旅程。这种安宁的快乐里面似乎有一种东西让我感到惶恐。我希望一种更加充满挑战性的生活。只要我的生活中能有所变动——变化和出奇其不的冒险,我是准备从陡峭的山崖上走过,向处处是暗礁的海滩扑过去的。

第八章

有些人的生活只是组成了部分社会有机体,而他们只能在这个有机体内生活,也只能仰仗它活下去,这种人给人的感觉非常不真实。

那一年,思特里克兰德已经四十岁了,我觉得到了他这个年纪,还被卷入爱情中,难免会让人不舒服。当时浅薄、高傲的我觉得一个人陷入爱情却又不会受到他人的嘲笑,不应该超过三十五岁。

第十章

当您再年长一点,您就会明白管别人的闲事是多么不明智。假如你向左看一看,您就会发现出口在那里。再见。

我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女人。过去他一直瞒着我,只要他一直不让我知道,我就不会对这件事介怀。他应该知道这种迷恋只是短期的。假如他迷途知返,事情的弥补就不会很难,没有人会发现的。

第十一章

那时的我,对于人性的矛盾性没有那么深刻的认识,我不清楚真诚中有多少矫揉造作的成分,崇高中又有多少无耻的成分,抑或,哪怕在恶毒里也可以找到美德的成分。

一张大木床上摆放着一床特别鼓的大红鸭绒被,屋里还有一张大衣柜、一张圆桌、一个很小的脸盆架和两把包着红色棱纹平布的软座椅子。所有东西都脏乱不堪。我在这里看不到任何一点麦克安德鲁上校所郑重描绘的那种放荡。

第十二章

巴黎一些贫困地区的街道上总是人满为患,处处充满了生机,让你血脉偾张,时刻准备让你欣赏一出出乎意料的好戏。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妻子现在很痛苦?”“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还爱她吗?”

“不爱了。”他回答道。

不管站在哪个方面来看,这件事情都非常严肃,可是他的回答却带着一股戏谑。我拼命把嘴唇咬住,才没有笑出声来。我反复告诉自己,他的行为很可恶。我终于让自己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个没有良心的恶棍。”

“随便他们怎么想吧。”

“所有人都将向你投来厌恶的、鄙视的目光,你一点儿都不在乎吗?”

“不在乎。”

他每次都给出如此简短的回答,衬得我提出的问题的荒谬性(虽然我的问题提得很有理)。我有一两分钟的停顿。

“女人的脑子真是令人同情!爱情。她们除了爱情,还知道别的吗?在她们看来,男人只要离开了她们,就一定是爱上别的女人了。你觉得我是这样的傻瓜吗?还要在另一个女人身上重复我之前做过的事?”

“那么你离开她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我要画画儿。”

假如换作是我,想凭借运气做某件事的话,是不会遭到任何人的非议的,可是他早已不是青年人了,他是一个证券经纪人,而且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家里还有一个老婆、两个孩子。同样一条道路,对于我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是到了他那里就变成了谬论。

“我跟你说了,我一定要画画儿。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一个人如果掉进水里,他游泳技术如何有什么关系呢?不管怎样,他得想办法出去才行,要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身穿一件破旧的诺弗克上衣、戴着一顶脏兮兮的圆顶帽坐在那里,我不知道,在一个并不熟悉他的人的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裤腿像两只口袋一样,手也脏兮兮的,下巴上胡子拉碴的,眼睛小小的,大鼻头高高撅起,脸相很粗俗,也很笨拙。嘴巴大大的,厚厚的嘴唇让人觉得他沉迷于色欲。不行,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根本无法下结论。

第十三章

在沥青路上勤勤恳恳地浇水就可以培育出百合花的说法,只有诗人和圣徒才矢志不渝地相信。

“我想你征服了一个美丽的灵魂。”我打趣道。“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骄傲的。”

第十

那就是,某种创作的欲望可能深埋于他的灵魂中,虽然他的生活环境把这种欲望掩藏起来了,可是这种欲望却一直在无限放大,就像在有机组织中,肿瘤不断长大一样,直到最后完全控制住了他,让他没的选择,只有赶紧采取行动。杜鹃在别的鸟巢里下了蛋,当雏鸟被孵出来以后,就会赶走它的异母兄弟们,最后还要毁掉保护它的巢窝。

他也许会因此走向毁灭,拖累那些依靠他生活的人。可是相比上帝的玄旨妙义有时也会抓住人们,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些人既有身份,也有地位,可是上帝却非常小心地猛追着他们不放,直到最后完全征服他们,这时他们就要把世俗的快乐、女人的爱情舍弃掉,心甘情愿地去寺院里过清冷的生活。皈依出现的形式可以是不一样的,实现的方式也可以是不一样的。有一些人是通过一刹那的改变,就像石块在气急了的河流的作用下,一下子变成齑粉。有一些人则是通过漫长的岁月,就像水滴一样,持续不断地滴,最终滴穿石块。思特里克兰德身上不仅有盲信者的直接,也有使徒的痴迷。

有人也说他根本不会把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可是这基本上是掩耳盗铃。通常情况下,他们是因为相信别人不会看穿他奇特的想法,所以才会一意孤行。最严重的也是因为得到了几个知己的支持,所以才敢置大多数人的意见于不顾。

可是这里却有一个对别人的看法完全不在意的人,所以传统礼教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就如同一个全身涂满油的角力者,你只有任由他从你手中消失。这就让他拥有了一种自由,你除了气急败坏,别无他法。

良心在我这里是守卫一个人心灵的卫士,必须依靠它的监督,社会为了存续所制定出的一套礼规才有用。良心在我们的心头放哨,在那里护卫,监督我们要遵纪守法。它是潜伏在我们内心深处的密探。由于人们对于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太过于看重,对于舆论对他的指责太过于担心,结果引狼入室。于是,它就在那里行使监护的职责,守护着它主人的利益,一个人但凡产生了离开大溜儿的想法,就会受到它的严厉批评。它强迫所有人都更加注重社会利益,而把个人利益放在其后,它是将个人禁锢在整体中的一条牢不可破的绳索。人们劝说自己相信个人利益低于某种利益,心甘情愿为这种利益服务,最后被这个主人奴役。他把他高高举起,最后,他也自豪于自己敏感的良心,就像宫廷里的弄臣对皇帝按在他肩头的御杖大加称赞一样。对于那些想逃离出良心掌控的人来说,到了这个程度,他就会觉得如何斥责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已经是社会的一员,他很清楚他没有力量背叛自己。

“我想说,她摆脱你也许是件好事。”我说。“亲爱的朋友,我就希望你能帮助她意识到这一点。遗憾的是,女人都没长脑子。”

第十五章

你可以原谅他因为一个女人离开你,可是你无法原谅他因为一个理想弃你而去,对吗?你觉得如果是前者,你还可以对抗一下,可是换作是后者,你就毫无对抗之力了,对吗?”

你知道,我一直告诉自己,他最终还是要我的,哪怕这件事要持续很长时间。我想他快要死时,一定会叫我的,我也做好了去的打算。我会尽心照顾他,最后我还会跟他说,我忘记了之前的事,我一直对他心存爱恋,不管他做了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他。”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现在对于我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我真希望他死的时候孤苦伶仃、贫病交加。希望他生一场重病,我和他之间结束了。”

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一个人的个性是个复杂体,卑劣和伟大、邪恶与善良、仇恨和热爱是可以共存的。

第十七章

有人说灾祸可以让一个人变得高贵起来,可是我觉得这句话其实根本站不住脚。促使人变得高贵的有时反倒是幸福,大部分情况下,灾祸只能让一个人的心胸变得狭隘,具有更强的报复心。

第十八章

在我看来,这是和他如影随形的幻景,这种幻景让他眼花缭乱,把真实的场景屏蔽在外。他把眼前严酷的事实抛到一边,总用充满幻想的眼神注视着一个被浪漫主义的侠盗、漂亮的废墟所填充的意大利。他画的是他理想中的场景,虽然他的理想很低俗、老套、天真,可终归是个理想,而他的性格也因此具有了一种吸引人的特点。

他很感激我,因为我从来没有嘲讽过他。他时常向我倾诉他的烦恼。最痛苦的地方在于,他所遭受的这些苦楚总是让人忍俊不禁。他越是用悲惨的语调讲出来,你就越是想笑。

第十九章

“你觉得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美,会和沙滩上的石头一样,随便一个路人就可以发现,这是为什么呢?美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艺术家只有经受住了灵魂的重重历练,才能从宇宙的荒芜中打造出来。它出现以后,也不是要每个人都把它认出来的。一个人只有把艺术家经历过的所有磨炼都经历一遍,才能认识它。他把一个主旋律唱给你听,可是你必须有知识、卓越的观察力和想象力,才能在自己心里再听一遍。”

第二十一章

思特里克兰德不同于大部分英国人的地方就在于,对于生活上是否过得舒服,他从来不关心。即便让他一辈子都在一间破败的屋子里住,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他不需要什么华丽的装饰。我想他压根儿没有发现我头一次来看他时,他所住的屋子的糊墙纸是多么脏。安乐椅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必需品,一张硬靠背椅反倒更适合他。他的胃口不错,可是却不关心究竟吃的是什么。对于他来说,食物就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有时候没有东西吃,他似乎还有本事扛下去。从他的口述中,我知道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每天只吃一顿面包、喝一瓶牛奶。他是一个对饮食声色都有欲望的人,可是却又不关心这些事物。他从来不觉得忍饥受冻有什么苦的。他就这样过着一种彻彻底底的精神生活,你不感动都不行。

他在幻境里生活,现实对他毫无价值。我感觉他似乎在一张画布上倾注了自己所有强烈的个性,在全力把自己心灵所看到的景象画出来时,他忘记了周遭的一切。而绘画的过程只要结束了——可能并不是画幅本身,因为我看他几乎不会把一张画画完,我的意思是他发泄完了内心的激情以后——他就再也不关心自己画出来的东西了。他从来都不满意自己的画作,在他看来,相比纠缠他心灵的幻景,这些画毫无意义。

“你不想功成名就吗?大部分画家还是很在意这一点的。”“太幼稚了。假如某一个人对你的看法你都不在意,你还会在乎一群人对你的看法吗?”

“那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你画得好不好呢?”“我不在意啊。我只是想把眼里所见的都画下来。”

“假如我在一个荒岛上居住,我知道我写出来的东西只有我自己的眼睛可以看到,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持续创作。”

“有时我就想去一个海中的小岛生活,我可以在岛上一个安静的山谷里居住,周围全都是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木。我想我所需要的东西在那样一个地方是可以找到的。”

“我不想过去,我觉得永恒的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到巴黎以后,你谈过恋爱吗?”“这种无聊的事,我哪有时间去做?生命如此短暂,我没有时间把恋爱和艺术两件事兼顾起来。”

脑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这件事,你甚至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你已经和这件事彻底没有了关联。你很高兴自己得到了自由,你觉得终于可以为自己做主了。你似乎昂首阔步地走在星斗中。可是忽然间,你无法忍受了。你觉得你的双脚一直站在泥地里。你现在想干脆就躺倒在泥坑里算了。于是你就去找一个女人,一个粗俗、卑贱的女人,一个风骚得让人厌恶的女人。你像一个动物一样扑过去。你不停地喝酒,你讨厌自己,快要受不了自己了。

你和飒飒的微风、发出新芽的树木、变幻不定的流水好像是一体的。你觉得上帝就是你本人。

第二十三章

具有深刻意义的话他是说不出来的,可是用恶毒的语言嘲讽人,他倒是很在行,你必定会被打动。

“假如我因为没钱交房租而变得无家可归,只好去上吊自尽,你不会觉得愧疚吗?”“不会。”他笑出了声。“你在夸海口。假如我真的自尽了,你会悔恨终生的。”

他们夫妇俩就是一道让人忍不住思念的风景线,他们这个小家庭散发着无穷的魔力。他对自己妻子纯真的爱恋给人崇高的感觉。虽然他的一言一行依然让人忍不住想笑,可是你却总是被他真挚的感情打动。他妻子对他的反应,我是可以理解的,看到她也那么温柔地待他,我打心眼里为他们感到高兴。看到自己的丈夫如此重视自己,把自己当作偶像一样崇拜,假如她是个诙谐的人,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她虽然会取笑他,但脸上依然幸福满满。他对她无限忠诚,即便有一天,她年华不再,不再有婀娜的身姿,他也依然觉得她很美,和当年相比,毫不逊色。他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他们的生活秩序井然、安定从容,给人非常愉快的感觉。他们只有一个画室、一间卧房和一个小厨房。施特略夫太太包揽了所有家务。当戴尔克沉浸在创作中时,她会去采购、做午饭、缝衣服,终日忙个不停。吃完晚饭以后,她继续在画室里缝缝补补,而戴尔克则演奏着一些我觉得她根本听不懂的乐曲。他的演奏技术不错,可是却把太多感情带进去了,他在音乐上倾注了自己真诚、多情、生机勃勃的灵魂。

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们的生活就像一曲具有独树一帜的美的牧歌。而这首牧歌则因为戴尔克·施特略夫可笑的言行而多了一个怪异的曲调,似乎一个调整不了的不和谐音,可是这反倒让这首乐曲更具有现代化色彩,人情味更足,似乎把一个戏谑化的动作加入到庄重的场景中,让美所具有的尖锐性质进行浓烈的释放。

第二十四章

屋子里黑黢黢的,我只能看出来这是一间阁楼,天花板都是斜的。一道隐隐约约的光线从天窗射进来,和室内的光线差不多。


我点燃一根火柴,四处找蜡烛。就在这片刻的工夫里,一间狭小的屋子映入我的眼帘,一半是住房,一半是画室。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些画幅、一个画架、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面对墙放着。地板上什么也没有。室内没有火炉。颜料瓶、调色刀和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堆放在桌子上,我好不容易才在里面找到半截蜡烛头。我点上了它。

第二十五章

天才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天才对于他们本人来说是一个很沉重的包袱。对于这些人,我们必须要有极强的包容心和忍耐力。

第二十九章

“我不能指望她爱我能像我爱她那样。我是个可笑的人,我不是那种能吸引女人的男人。其实我早就明白这一点。我不能生她的气,就算她爱上了思特里克兰德。”

“相比爱我自己,我更爱的人是她。在我看来,假如在爱情这件事上还要考虑自尊心,那就说明你最爱的人其实是你自己。

“我要把他杀死,可是却让自己脸面丢尽。”

第三十章

她从来都不爱自己的丈夫,之前我还以为她爱施特略夫,现在我才反应过来,那只是女人因为得到男人的爱抚以及男人所带来的安逸生活后所引起的再正常不过的反应。这种反应被大部分女人误以为是爱情。这种被动的感情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可能产生,就像藤蔓可以随便在哪株树上攀附一样。因为一个女孩子会因为这种感情而和任何一个需要她的男人结婚,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爱上这个人,因此它的力量得到了世俗的观点的肯定。可是归根结底,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它只是满足于得到了有保障的生活,自豪于拥有家资,自豪于有人需要自己,和得意于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女人们天性是善良的,是爱慕虚荣的,所以便给这种感情赋予了极高的精神价值。可是这种感情是无法抵抗那种冲动的感情的。

爱情中需要一种柔弱感,要求关心、爱护,想要帮助别人、讨好别人——即便不是无私,至少是把自私非常巧妙地掩盖起来。爱情中含有一定程度的胆怯。

爱情对一个人的精力要求是非常高的,它要一个人一门心思去爱另一个人,而把自己的生活抛到一边。从理论上来说,哪怕一个人头脑再清晰,也可能很清楚爱情终有一天会灰飞烟灭,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他却不愿意承认。爱情带给他的是水中月、雾中花,他虽然很清楚这不是现实,可是他却趋之若鹜,远比真实喜爱得多。它使一个人更丰富了自我,同时又偏狭了原来的自我。他已经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追求某个他并不了解的目的的事物、工具。

在我看来,思特里克兰德伟大与微小共存,他和别人根本不可能产生爱情。

第三十一章

我发现他只要遇到一个熟悉的人,就会向人家倾诉一番自己的痛苦遭遇。他希望可以得到别人的同情,却没想到成为他人的笑柄。

他做了她妻子瞧不起的所有事情。对一个依然爱她、可是她已经不爱的男人,女人可以比任何人都无情。。

他天性善良、大度,可是却笑话不断。他打心眼里喜欢美的东西,可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却平平无奇。他是个感情细腻的人,可是表现出来的行为却非常粗鲁。在处理别人的事情时,他非常有手段,可是遇到自己的事,他却处理得一塌糊涂。他在被造物主造出来时,被赋予了如此多相互冲突的特点,让他面对这个让人疑惑的无情世界,这个玩笑也过于无情了。

第三十二章

这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实在看不懂。假如灵魂真的能出窍的话,我必须试一次,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三十三章

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们,虽然人们一直没有放弃做肯定会带来灾难的事,可是总可以找机会把这些祸事所带来的后果抛到一边。

第三十四章

夏天来了,酷热难耐,到了晚上也一样炎热,人们疲惫的神经丝毫得不到休息。被太阳晒了一天的街道似乎又散发出了白天吸收的热量,街头行人疲惫不堪地前行

第三十五章

她成天不说任何话,只是安静地躺着,有时好几个小时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可是她却不停地流泪,连枕头都被打湿了。她的身体羸弱得很,现在,手帕都用不了了,任由眼泪往下流。”

第三十六章

他累得哭都没有力气了。他像一团烂泥一样瘫在沙发上,似乎四肢都已经失去了力量,很快便进入了梦乡。这是这一个星期以来他头一次自然入睡,没有依靠安眠药的帮助。自然待人时而残酷,时而善良。我给他把被子盖好,关了灯。次日一早,当我醒来时,发现他还睡着。一晚上,他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鼻梁上依然架着那副金边眼镜。

第三十七章

一种奇怪的恐怖感袭上我的心头,似乎马车夫是想把死亡快快甩到后面一样。

自从勃朗什被送到医院的那个不幸的早上开始,戴尔克就没有回过画室。听到他说不用我陪,我很高兴,在他的门口,我和他说了再见,像卸下千斤重担一样离开了。巴黎的街道让我的心灵充满了新的快乐,我愉悦地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这天是个好天气,太阳高高挂在天空,我觉得我的心里被快乐所填满,这种感情要远胜于往常。我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彻底忘记了施特略夫和他的烦恼,我要拥抱美好的生活。

第三十八章

他告诉我他的童年是在一所非常整洁的砖房子里度过的。他的母亲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厨房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真的称得上是个奇迹。所有餐具都按照一定的顺序摆放着,不管在哪里都找不到一丝灰尘。

文明发展的脚步很快,可是这个小城似乎没有与时俱进,每一天都和过去的一天没有什么不同,直到迎来死亡,像个老友一样让那些辛劳一生的人得到安息。

“世界是残忍的。没有人知道我们为什么到这个世界上来,也没有人知道我们死后要去哪里。我们必须伸屈自如,必须看到清冷的美好。我们在生活中千万不要崭露头角,让命运发现我们。让我们去寻求那些纯朴、憨厚的人的爱情吧。相比我们的知识,他们的无知要宝贵多了。让我们沉默下来,和他们一样温顺,对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感到满足吧。生活的智慧就在于此。”

第四十一章

你快要病死了,是谁把你接到他家,像亲生父母一样照顾你?是戴尔克·施特略夫。他为你放弃了自己的时间、金钱和美好的生活,把你从鬼门关那里拽了回来。”

“男人对女人的伤害,女人是可以原谅的,可是对男人为她做出的牺牲,她是不会原谅的。”他说。

他被内心深处那个半人半兽的东西牢牢攥住,他根本无力抵抗这种具有大自然原始力量的天性。他被禁锢得动弹不得,在他的灵魂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小心、感恩这些东西的位置。

“什么爱情,什么恋爱,我根本不需要,也没有时间搞。这是人性的一个弱点。我是个男人,有时我会对一个女人有需求。可是只要我的情欲被满足了,我就打算做其他事情了。我没办法把自己的欲望克制住,我对它恨之入骨,因为它把我的精神囚禁起来了。我希望将来我可以摆脱欲望的指挥,全心全意地开展我的工作。因为女人就只会谈情说爱,因此对于她们来说,爱情比天高,真是太可笑了。她们还想让我们也认同她们的观点,让我们也相信爱情是人的生活的全部。事实上,在生活中,爱情的分量不值一提,我只知道情欲,这是正常的,无可厚非的。爱情是一种病。女人只是我用来享乐的而已。我非常讨厌她们所说的什么事业上的助手、生活上的陪伴这些要求。”

“如果一个女人爱上你,她是很难满足的,除非连你的灵魂也属于她。女人是软弱的,因此她们的统治欲非常强,非要把你牢牢掌握在她的手心。女人心胸狭隘,很不喜欢那些她难以理解的抽象的东西。她们整天想的都是物质的东西,因此非常嫉妒精神和理想。她们总想把遨游在远方的男人的灵魂禁锢在家庭这方小天地里。我的妻子,你还有印象吧?我发现勃朗什越来越像我的妻子。她准备尽全力网住我,让我的手脚无法再动弹。她要我和她一起站在她那个水平线上,她从来不关心我这个人,只是想让我依靠她。她甘愿为我做任何事情,可却总是想打扰我。”

“你真正的思想,你压根不敢承认。生命毫无意义。勃朗什·施特略夫之所以走向绝路,是因为她太傻,因为她精神上不够完整,而不是因为我不要她了。可是我们一直在谈论她,说实在话,她压根不重要。来看看我的画吧。”

我想到施特略夫和他的妻子,这一对善良、热情、纯朴的夫妻,原本在蒙特玛特尔区一间画室里过着平静的、幸福的生活,可是竟因为一桩偶然事件变得家破人亡,我觉得这太残酷了。可是最残酷的还是,这件事并没有怎么影响到别人。人们继续过着之前的生活,这个悲剧并没有改变其他人的生活。

我面前站着的这个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鼻子很大,眼睛炯炯有神,胡须火红火红的,头发乱糟糟。突然,一种奇怪的感觉袭上我的心头,这一切只是一个外壳,实际上,我看到的是一个虚无的灵魂,躯体已经消失了。

第四十二章

他似乎在宇宙的一片混沌中找到一个新的图案,正笨手笨脚地描摹它,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精神正遭受着巨大的折磨。一个努力追求表现方式的、痛苦不堪的灵魂出现在我的眼前

生而为人,我们每个人都是形单影只的。所有人都被一座铁塔囚禁着,要想把自己的思想传达给别人,只能借助一些符号,而这些符号并没有广泛的意义,所以它们的意义是不清晰、善变的。出于同情,我们想把自己心中的财富传达给别人,可是他们却没有能力接受这些财富。所以我们只能独自上路,虽然身体相互依靠,可是灵魂却相隔很远,我们既不了解别人,也不能让别人了解我们。我们似乎住在异国,几乎不懂这个国家的语言,尽管我们要表达的美好的、深刻的事情很多,可是却只能说会话手册上那几句庸俗的话。各种奇思妙想在我们的脑子里打转,而我们却只能说“园丁的姑母有一把伞在屋子里”这样的话。

你的灵魂受到你软弱的肉体的感染,我不清楚你是被怎样一种思慕之情所掌控,让你不得不走上一条危险重重的、没有同行者的道路,你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把你自己从那个让你身陷囹圄的精灵手中解脱出来的地方。我觉得你和一个一直在路上的香客很像,对一座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神庙孜孜以求。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寻找什么样的传奇。你自己知道吗?可能真理和自由才是你所寻找的东西,在一段时间里,你觉得要想得到解脱,可能要依靠爱情。我想,也许你疲惫不堪的灵魂想在女人怀抱中得到休息,当你在那里没找到时,你就对她充满了怨恨。因为你一点都不同情你自己,所以你也一点都不同情她。你是因为害怕才杀死她,因为你还为刚刚逃离的险境胆战心惊。”

第四十三章

他有着炽烈的感情,有时候他会被欲念抓住,被强迫去肆意欢腾,可是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剥夺了他安静自控的本能。我想他甚至对他在骄奢淫逸中那不可缺少的伴侣都感到厌恶。在他再次恢复自制力以后,他甚至会害怕那个供他发泄情欲的女人。这时,他的思想会在九天之上安静地飘浮,对于那个女人,他既感到恐怖,又觉得嫌恶,可能那种感觉就如同一只在花丛中翻飞的蝴蝶,看到从前包裹它的肮脏的蛹壳一样

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妥协”这个词。虽然他在巴黎住,可是他却生活得很孤独,甚至比在底比斯沙漠里的隐士都生活得还要孤独一些。他对别人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别人不要打扰他。他全身心向自己的目标迈进,他甘愿牺牲自己——这一点大部分人还是可以做到的,而且也甘愿牺牲别人。他自身有一个虚幻的场景。

思特里克兰德非常让人讨厌,可是我依然觉得他很伟大。

第四十五章

它会在船只驶到近处,想在珊瑚礁找寻入口时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你仍然只能看到一片碧波荡漾的太平洋。

塔希提的景象却与之完全不同,它是一个高高立于海面的葱翠欲滴的岛屿,看到那深绿色的深褶,你会不由得想到那是许多条幽静的峡谷。这些幽深的沟壑被一种神秘的气氛笼罩,在它的深处,你可以听到冰冷的溪流拍打在石头上的声音,你会觉得从太古以来的生活一直在这些葱翠的地方遵照古老的习俗绵延至今。

这就如同一群欢天喜地的人正因为一个小丑的笑话而笑得前仰后合时,会发现小丑的眼神里透露着凄凉一样。小丑的嘴角愈发上扬,所讲的笑话愈发可笑,因为他在引人发笑的同时,对自己无法忍受的孤独有更深刻的体验

在码头边停靠的双桅帆船都很整洁,这座小城在海湾的怀抱下是那么干净、优雅,而在蔚蓝的天空下,法国火焰式的建筑物却是那么耀眼,像在极力呐喊一样,把自己美丽的色彩都尽力展现出来

在炎热的碧空下,你会觉得眼前转动着各种夺目的色彩。不管是从船上下行李,还是海关检查,这里都是熙熙攘攘的,所有人似乎都向你露出灿烂的笑容。天气热极了,你被灿烂的颜色闪瞎了眼睛。

第四十七章

马赛的生活不仅紧张,而且粗俗、丰富、鲜活。与之相比,我印象中人群繁杂、阳光灿烂,处处是舒适的旅馆和满是富人的餐馆的马赛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空中弥漫的淫乱的气息让人呼吸不畅,真的可以用可怕来形容,可是却有某种神秘的东西存在于这所有让你动弹不得、激发你的景象中。你觉得你虽然厌恶这里的那种人们并不知道的原始力量,又深深地被它吸引。所有文明、体面都在这里消失了,人们面前只有沉郁的现实,所有一切都被一种既充满热情又令人难过的气氛所笼罩。

第四十八章

四十七岁的他(到了这个年纪,大部分人早已沦陷在生活的安逸里)出发去寻找一个新世界,在寒冷的北风中,大海一片萧瑟,处处是白沫,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正慢慢从眼前消失、再也看不到的法国海岸。

我掌握的事实一点儿都不全面,支离破碎的。我觉得我就如同一个生物学家一样,从一根骨骼出发,不但要把一个早就在地球上消失的生物的外貌重新拼凑出来,还要把它的生活习惯推断出来

第五十章

我觉得有些人没有在合适的地方出生。在机缘巧合下,他们任意降生在一个环境下,可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却是另一处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的家乡。他们在出生的地方就像是匆匆路过的客人一样,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们就对处处是浓荫的小巷特别熟悉,和小伙伴在处处是人烟的街衢嬉戏,这些对于他们来说都只是旅途中的一个客站。在自己的亲友中,这种人可能一辈子都郁郁寡欢,在他们熟悉的这个地方也一直是形单影只。而他们之所以远走他乡,可能就是被本土的这种陌生感所逼迫,想要找到一个可以永久居住的寓所。也许很多年以前祖先的习性和爱好还在他们内心深处隐藏着,让这些迷茫的人再回到他们祖先早就离开的土地。有时候一个人意外来到某个地方,会冥冥中觉得自己就应该住在这里,他一直寻找的家园就是这里。于是他就定居在这些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景物里和陌生人群中,倒显得他好像从小就熟悉这里一样。在这里,他终于平静下来。

只要有人做了一件让人意外的事,认识他的人就会臆想出各种最让人难以相信的原因。

一天早晨,他所乘坐的那艘货轮停泊在亚历山大港,这座阳光普照的白色城市和码头上的人群映入他的眼帘。身穿破破烂烂的轧别丁衣服的当地人、来自苏丹的黑人、希腊人和意大利人三五成群,吵个不停,戴着平顶无檐的土耳其小帽的土耳其人、灿烂的阳光和天空,闯入了他的视野。他的心境就在这时发生了神奇的改变。他没办法准确地描绘出来,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说似乎头顶响起一声惊雷,可他觉得这个比喻欠妥,又说似乎受到了什么启发。似乎有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他的心。他突然兴奋起来,有一种获得自由的畅快感。

别人爱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我无所谓。不是我做出这件事的,而是因为我身体里一种比我的意志强大得多的力量所致。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后悔过。我挣的钱只能满足我的基本生活,可是我很满足。我没有什么要求,我只希望继续过这样的生活,直到我去世。我现在生活得很好。”

个性?而我觉得一个人只考虑了半小时,就甘愿把一生的前景给放弃了,只因为他看到另外一种生活方式的意义更大,这才对个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勇敢踏出这一步,以后也不后悔,那就需要更多的个性了。

阿伯拉罕是否真的作践了自己,我觉得这个还有商榷的余地。难道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自己喜爱的环境里生活,过着安宁的生活,就是在作践自己吗?相反,做一个知名的外科医生,年薪一万镑,娶一位漂亮的妻子,就成功了吗?我想,这一切都是由一个人是怎么看待生活的意义来决定的。他觉得对社会有什么责任,如何要求自己才是决定性因素。可是我依然什么也没说,反驳一位爵士,我好像还没有资格。

第五十二章

房子跟前有一棵芭蕉树,巨大的叶子像烂衣衫一样,没有一处完好的。一株梨树位于房子后面,可以产生经济收益的椰子树遍布在房子周围。爱塔的父亲还活着时,在这片地产周围种了一圈巴豆,现在生长得很是茂盛,花朵艳丽,就像一堵火红的墙一样围着椰林。此外,还有一棵芒果树正对着房子,两棵姊妹树生长在房前的一块空地上,同样开着璀璨的花朵,和椰子树的金黄椰果相媲美。

第五十三章

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安静的地方,抬头就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周围生长着一片葱翠的树木。那里香气浓郁,空气凉爽,色彩繁多。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个人世乐园。他就在那里住,对世界上的事漠不关心,世界也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在我们包莫图斯的岛上,夜晚也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有一千种小动物在海滨上作响。各种带甲壳的小东西永远在活动,还有在陆地上生活的螃蟹吭哧吭哧地爬着。有时,咸水湖里鱼儿跳动的声音也会在你的耳旁响起,有时候,湖里会因为一条棕色鲨鱼的乱窜而发生水溅声。可是,海水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会让这一切聒噪的声音被淹没,它像时间一样停不下来。然而这里却没有任何声音,空气里满是在夜间开放的白花的香气。这里的夜太美了,你的灵魂似乎要挣脱你的身体的约束。你觉得你的灵魂也许随时都会飞升上天,死神的面貌会无比亲切地出现在你的眼前。”

“我问他和爱塔在一起生活幸福吗。”“‘她不会影响我,’他说,‘她给我做饭,给我看孩子。我无论叫她做什么,她都答应。她给了我一个女人可以给予我的一切。'

路很宽,胡椒树的浓荫一路上都是。椰子和香子兰种植园占满了路两边。棕榈树的叶子里传来一种名叫海盗鸟的小鸟的叫声。我们经过了一条浅溪,上面架着一座石桥,我们驻足在桥上,看着本地人的孩子在水里玩闹。他们开心地笑着、闹着,水珠洒在他们棕色的小身体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光彩。

第五十四章

思特里克兰德在法国或英国都称得上是一个奇怪的人,相当于“一个方塞子塞到了圆孔里”,可是在这里,孔却是多种多样的,不管什么样的塞子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孔。我并不觉得他改了脾气,或者自私的毛病比以前好多了,或者比原来更重情重义了,而是他更适合在这个环境下生活。如果他一直就生活在这里,他那些不好的品行就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了。这里的人们同情他,而他在本乡本土是从来不敢要求这个的,也是他从来不敢奢望的。

“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深陷于爱情中,也许就会屏蔽掉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那时候,不管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心灵,都不属于他自己,他就像是被锁在木船里摇桨的奴隶一样。而奴役住思特里克兰德的就是这种像爱情的热情,他完全没有自由。”

他似乎是一个一生都在路上的朝圣者,一直对一块圣地充满着向往。在他心头盘踞的魔鬼一点都不同情他。有些人对真理充满渴求,要求极其强烈,他们宁愿破坏掉原有的生活,也要达到这个目的。思特里克兰德就是这样一种人。只是他追求的东西不同,不是真理,而是美。我从心底里同情他这样的人。”

我的妻子不但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帮手。她真的无愧对于贤妻良母这个称号,我真是高攀她了。”

第五十五章

“女人真是太奇怪了,”他对库特拉斯医生说,“你可以对她们毫不怜悯,也可以狠狠地揍她们,可是她们最后还是爱你。”

“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不喜欢他。可是当我慢慢往塔拉窝村走时,我却不由得开始佩服他那种强烈的自制力。可能他在忍受一种最恐怖的疾病。

生活是残酷的,大自然有时竟然会把自己的乐趣建立在折磨它自己的儿女上

第五十七章

那些颜色我也再熟悉不过,可是又有不一样的地方,它们都很重要,又独树一帜。而那些光着身子的男人们和女人们,既是世俗的、是他们捏出来的尘土,又都是神灵。你看到人的最原始的天性,你不由得感到害怕,因为你实际上是在看你自己。”

他叫爱塔放火烧掉房子,而且要她亲眼看着房子被烧毁,直到每一根木头都烧掉。”

“我想思特里克兰德自己也是知道的,这是一幅伟大的作品。他所追求的东西他已经得到了,他可以说是安息了。他创造了一个世界,也看到了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好。之后,他又在自豪和鄙视的心情中毁掉了它。”

第五十八章

轮船慢慢从咸水湖离开,之前还在珊瑚礁的一个通道上,此刻却到了开阔的大海。这时,我莫名地觉得难过。来自陆地的那种让人心驰神往的香气依然在空气中弥漫,可是塔希提却已经离我远去了。我知道我不会再来到这里。我的生命史又往前进了一步,距离死亡更近了。

她的脸颊瘦削,没有什么皱纹,是那种不会被岁月刻画的脸庞,你会觉得她年轻时一定很美,远比她现在漂亮。她的头发还有些许年轻时的色彩,梳理得非常得体,穿着流行的黑色长衫

“上帝的磨盘转动得很慢,可是磨得很细。”罗伯特说,看起来一本正经。

我似乎在想象中看到一个年轻人正在一艘双桅大帆船上卖力地干活儿,他全身上下都没有穿衣服,只在腰间围着一块粗蓝布。夜幕降临以后,清风吹动着船儿在海面上轻快地前行,水手们都一窝蜂地来到上层甲板上,船长和一个管货的人员正在帆布椅上悠闲地抽着烟斗。思特里克兰德的孩子和另一个小伙子在手风琴伴奏下,跳起了舞,他们跳得很起劲。头顶是蔚蓝的天空,群星璀璨,太平洋上一望无际,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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