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显王三十六年(公元前333年)
楚王伐齐,围徐州。
韩高门成,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初,洛阳人苏秦说秦王以兼天下之术,秦王不用其言。苏秦乃去,说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且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文公从之,资苏秦车马,以说赵肃侯曰:“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秦之所害亦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之议其后也。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无韩、魏之规则祸中于赵矣。臣以天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则其身富荣,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以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以求割地。故愿大王熟计之也!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为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上,通质结盟,约曰:‘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或桡秦,或救之。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诸侯从亲以摈秦,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肃侯大说,厚待苏秦,尊宠赐赉之,以约于诸侯。
会秦使犀首伐魏,大败其师四万馀人,禽将龙贾,取雕阴,且欲东兵。苏秦恐秦兵至赵而败从约,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张仪者,魏人,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纵横之术,苏秦自以为不及也。仪游诸侯无所遇,困于楚,苏秦故召而辱之。仪怒,念诸侯独秦能苦赵,遂入秦。苏秦阴遣其舍人赍金币资仪,仪得见秦王。秦王说之,以为客卿。舍人辞去,曰:“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也。”张仪曰:“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于是苏秦说韩宣惠王曰:“韩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利剑皆从韩出。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明年又复求割地。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受后祸。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不战而地已削矣!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韩王从其言。苏秦说魏王曰:“大王之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輷々殷殷,若有三军之众。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愿大王熟察之。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以大王之诏诏之。”魏王听之。
苏秦说齐王曰:“齐四塞之国,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渤海也。临菑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不待发于远县,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临菑甚富而实,其民无不斗鸡、走狗、六博、阘鞠。临菑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也。兵出而相当,不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经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宝,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齐王许之。
乃西南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地方六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大王何居焉?”楚王亦许之。于是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北报赵,车骑辎重拟于王者。
齐威王薨,子宣王辟疆立;知成侯卖田忌,乃召而复之。
柏杨白话版:公元前333年(周显王三十六年)
楚王国攻击齐王国,包围徐州(山东省滕州市南)。
韩国高门完工,国君(六任)昭侯(名不详)逝世,子威侯(名不详)继位(七任)。
最初,周王国首都洛阳人苏秦,晋见秦国国君(二十六任)嬴驷,提出兼并天下,统一中国的大战略,嬴驷拒绝采纳(嬴驷刚杀了公孙鞅,正厌恶外国政客)。苏秦遂去燕国,向国君(三十七任)文公(名不详)提出跟前一个大战略恰恰相反的另一个大战略,他说:“燕国所以一直没有卷入战火,是赵国在你们南方作为屏障的缘故。秦国如果攻击燕国,战场在秦国的千里之外。而赵国如果攻击燕国,战场却在赵国的百里之内。不担心百里之内的祸患,却担心千里之外的祸患,这是错误的想法。我愿主上跟赵国结盟,和平共存,燕国就永远没有灾难。”燕文公大喜,资助苏秦车马行装,请他帮忙。(《战国策》:燕文公说:“我的国家太小,西面是强大的秦国,南接齐赵,齐赵也是强国,今天先生一席话,使我茅塞顿开,既然缔结南北合纵同盟可以使燕国得以获得安全保障,我愿举国相随。”)
苏秦到了赵国,向国君(五任肃侯)赵语说:“世界上,山东地区(崤山以东)没有一个国家比赵国更强,秦国看作眼中钉的,也只有赵国。然而,它却不敢大举进攻赵国,怕的是韩国和魏王国在它背后下手。秦国如果大举进攻韩国和魏王国,一望平原,没有巨山大河阻挠,逐渐蚕食,大军可以直抵两国首都,两国不能支持时,必然被秦国并吞。一旦没有韩、魏,秦国下一步的暴行,将加到赵国头上。我们可以查看地图,山东各国的疆土,比秦国大五倍,估计各国武装部队,比秦国多十倍。六个大国如果集中力量,向西攻击秦国,秦国一定破碎。现在有些人,打着追求和平的招牌,拼命说服各国割让土地给秦国。达到目的后,他身享荣华富贵,而国家所受的伤害,他却一点也不分担。那些政客乐意于夸大秦国军事力量的毁灭性,建议割让土地。这件事,主上应认真检讨。站在你的立场,我以为最高的谋略,莫过于韩国、魏王国、齐王国、楚王国、燕国、赵国,共同缔结联盟,抵制秦国。安排各国统帅(将)和宰相(相),在洹水(河南省安阳市北安阳河)附近城市,举行部长级会议,互相交换人质,签订盟约。盟约规定:‘秦国攻击任何一国,其他五国同时派出援军,或骚扰它的后路,或增援被攻的城镇。如果有一国不履行这项盟约,五国联合,共同对付它。’各国组成这项南北合纵同盟和抗秦阵线,秦国军队势必不敢再出函谷关(河南省灵宝县东北)一步,为害山东。”赵语大喜,把苏秦待作上宾,厚加赏赐,派他前往各国。(《战国策》:赵语说:“我年纪还小,而即位的时间又短,还没有人指教过我安邦定国的大计。先生有意于世界和平,使各国免于侵略,我愿意听从。”于是封苏秦当武安君,拨给他安车【可以在车上睡觉】一百辆、黄金二万四千两、白玉一百双、绸缎三千六百米,去说服其他各国。)
而就在这时候,秦国派大将侍卫官(犀首)公孙衍,攻击魏王国,魏王国四万人的生力军溃败,大将龙贾被俘,雕阴(陕西省富县)陷落。秦国大胜后,扬言东进。苏秦恐怕秦军攻入赵国,破坏南北合纵同盟,为了阻止秦军,于是激怒他的好友张仪,使他担当这项任务。
张仪,是魏王国人,跟苏秦同时是鬼谷子先生的学生,学习纵横捭阖的政治谋略,苏秦自知不如张仪。然而张仪周游各国,不但受不到欣赏,在楚王国反而受到困顿。苏秦于是请他到赵国,而又故意侮辱他。张仪羞愤交集,认为列国中只有秦国才有力量打击赵国,就投奔秦国。苏秦秘密派他的随从(舍人)用大量金钱帮助他。张仪遂得以晋见秦国国君(二十六任)嬴驷,赢驷大为高兴,任命他担任外籍顾问官(客卿)。这时,随从(舍人)告辞说:“苏秦对秦国将攻击赵国这件事,十分忧虑,因为它可能破坏苏秦提倡的南北合纵同盟。认为只有你才可以获取秦国的权柄,所以把你激怒。教我帮助你,一切出于他的一番苦心。”张仪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我掉到苏秦的谋略中却不知道,我比他相差太远,代我向苏秦叩谢,只要苏秦在世一天,张仪定尽全力。”(庞涓跟孙膑,苏秦跟张仪,以及管仲跟鲍叔牙,是古代三对传奇性的友谊,值得深思。)
在稳定了秦国以后,苏秦前往韩国,向韩国国君(七任)威侯(名不详)说:“韩国土地九百余里,武装部队数十万,世界上最精良的弓箭刀枪,都是韩国出品,已成为国际上最大的兵工厂。韩国战士拉满了弓之后,百发百中。以韩国部队的勇敢,身披坚甲,携带强弩,手执利剑,可以一人面对一百人。而今,你们对秦国却一直委曲求全。很显然的,秦国必然要求割让宜阳(河南省宜阳县)、成皋(河南省荥阳县西北),今年割让给它,它明年又有新的要求。再给它吧,没有土地可给,不再给它吧,从前给它的情谊,一笔勾销,还是免不了灾难。而且,韩国的土地有限,秦国的要求无穷,以有限的土地,面对无穷的要求,这正是一种购买怨恨灾祸的行为,不必打仗,你的土地就会割让精光。俗话说:‘宁为鸡口,不为牛后。’以你的贤明,手里又掌握举世闻名的强兵,而竟然当牛的屁股,实在使人羞愧难当。”韩威侯接受。(《战国策》:韩威侯脸色大变,手按剑柄,仰天叹息说:“我宁可以死,也不向秦国屈膝,你告诉我这些赵国国君的话,我愿率领全国,参加盟约。”)
苏秦再到魏王国,向国王(一任惠王)魏罃说:“魏王国土地一千里,表面上看起来很小,可是田间布满大小村庄,农业密集,连放牧的空间都没有。人口稠密,车马成群,日夜来往,好像部队行军。我客观评估,魏王国的强大,不下于楚王国。据说,贵国武装部队中,有野战军二十万人、奴隶军二十万人、突击队二十万人、后勤部队十万人、战车六百辆、战马五千匹,而竟然有政客劝你去当秦国的尾巴,使人震惊。赵国国君(五任肃侯赵语)特派我来向大王就国际形势,做一分析,建议参加这项盟约,请大王考虑。”魏罃同意。(《战国策》:魏罃说:“我真差劲,从来没有听见过这种大道理,现在你既把贵国君主赵肃侯的话告诉我,我们魏王国绝对听从。”)
苏秦前往齐王国,对国王(一任威王)田因齐说:“齐王国四面都是要塞,固若金城汤池,土地二千余里,武装部队数十万,食粮储备,堆积如山。三军(不是陆海空三军,而是上军、中军、下军)精良,以‘五家’(管仲创立军制:五家【五人】为一轨【一班】,十轨【五十人】为一里【一排】,十里【五百人】为一连,十连【五千人】为一乡【一团】,三乡【一万五千人】为一师)为基础的兵力,攻击时像飞箭一样的快,作战时像雷霆一样的凶猛,撤退时像风雨消失一样的无影无踪。对外战争,敌人从来没有越过泰山、渡过清河、跨过渤海的。首都临淄人民有七万户,我私自推测,以最小的户计算,每户至少有三个年轻男子,不必征调其他地方的军队,仅临淄一城,就可集结精兵二十一万。可是临淄人民太过于富庶殷实,大家都沉湎于斗鸡、赛狗、赌博、踢球。临淄街道上,车轴互相碰撞,人肩互相摩擦,把衣襟连起来可以做成帷帐,人们挥下脸上汗珠时,好像降雨。韩国和魏王国所以害怕秦国,为的是跟秦国领土相接。两方冲突,动员出击,不到十天,便可会战,胜负存亡,立可分晓。韩、魏战胜,部队已损失一半,连保卫自己的边境都有困难。韩、魏战败,接下来便是灭亡。所以韩、魏特别慎重,不敢轻易得罪秦国,总是盼望和平,即令是屈辱的和平。秦国要想进攻齐王国,可不简单,它必须考虑到韩、魏抄它的后路,而且秦军还要通过卫国境内的关卡‘阳晋隘道’(山东省郓城县东)和亢父(山东省济宁市南)的险要,车不能并行,马不能并驰,用一百人把守,虽一千人都不能通过。秦国即令冒险深入,必须顾虑到它漫长的补给线,会被韩、魏切断。所以,它对贵国,只能虚张声势,大声恐吓,却不敢采取实际行动。这明显的指出,秦国对齐王国束手无策。这种对齐王国束手无策的国家,你们反而去巴结它,当它的尾巴,是政客们的错误。齐王国既然不是尾巴国,而是一个强大的独立国家,大王,请你考虑。”田因齐一口承诺。(《战国策》:田因齐说:“我真是一个糊涂虫,你把贵国国君【五任肃侯赵语】的话开导我,我愿率全国人民,追随赵国之后。”)
最后,苏秦抵达楚王国,对国王(二十任威王)芈商说:“楚王国是世界上超级强国,土地六千里,武装部队一百余万、战车千辆、战马万匹,粮食储藏,足够十年之用,这是称霸天下的资本。所以秦国最害怕的,莫过于楚王国。楚强则秦弱,秦弱则楚强,死生对头,势不能和平共存。为大王着想,应该参加南北合纵同盟,使秦国陷于孤立。我可以让山东各国,四季进贡,接受你的领导,把他们国家和祖先的祭坛,交到你的手里,把他们国家所训练的精兵,都由你使用。参加合纵同盟,跟秦国对抗,各国都会做你的臣属。如果赞成连横阵线,跟秦国和解,则除了割让土地给它外,再没有别的收获了。这是两种恰恰相反的战略,大王,你选择哪一种?”芈商应允。(《战国策》:芈商说:“我的国家,西境跟秦国接壤,而秦国有夺取巴蜀【四川省】、兼并汉中【陕西省南部】的野心。它是一个虎狼般残暴的国家,绝对不可以亲近。而韩国和魏王国,受到秦国强大兵力震慑,神魂不定,也不可以太信任他们,怕他们忽然向秦国靠拢,泄露机密,我们反而处于危险之境。我自己思量,以楚王国一国跟秦国热战,不见得获胜。跟政府高级官员策划,他们的意见又不完美。使我夜不能安枕、食不能知味,心乱如麻,好像大风中飘摇的旗帜。而今先生想团结天下,保护主权完整,拯救危难,我楚王国愿参加行列。”)
于是,六国共推苏秦担任合纵同盟的盟约长,同时兼任六国的宰相。苏秦由楚王国北返赵国,向赵国国君(五任肃侯)赵语报命。随行的行李辎重,堆积如山,卫队前呼后拥,威风凛凛,好像国王出巡。
齐王(一任威王)田因齐逝世,子田辟彊继位(二任),是为宣王。知道邹忌陷害田忌(参考前三四一年),召请田忌回国。(田因齐本年未死,十三年后的公元前三二〇年才死,原记载有误。)
读书笔记:苏秦(?—前284年),字季子,战国时期著名的纵横家、外交家和谋略家。
《史记·苏秦列传》记载了苏秦在本篇内容之前的事迹:
苏秦者,东周雒阳人(今河南洛阳市)也。东事师於齐,而习之於鬼谷先生。
出游数岁,大困而归。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曰:“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今子释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苏秦闻之而惭,自伤,乃闭室不出,出其书遍观之。曰:“夫士业已屈首受书,而不能以取尊荣,虽多亦奚以为!”於是得周书阴符,伏而读之。期年,以出揣摩,曰:“此可以说当世之君矣。”求说周显王。显王左右素习知苏秦,皆少之。弗信。
乃西至秦。秦孝公卒。说惠王曰:“秦四塞之国,被山带渭,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马,此天府也。以秦士民之众,兵法之教,可以吞天下,称帝而治。”秦王曰:“毛羽未成,不可以高蜚;文理未明,不可以并兼。”方诛商鞅,疾辩士,弗用。
乃东之赵。赵肃侯令其弟成为相,号奉阳君。奉阳君弗说之。
去游燕,岁馀而後得见。
接下来就是本篇开头的情节,在等了一年多后,苏秦终于见到并且说服了燕文侯,由此引发连锁反应,凭借合纵理论和高超的口才,一举说服了山东六国的君主,身佩六国相印,完成了合纵大业。
合纵论是战国时代政治军事形势不断变化,特别是战国中后期七雄纷争导致当时“国际关系”(华夏文明圈内诸国)出现重大变化的产物。战国早期,七雄并立,彼此旗鼓相当,相互制衡。到了战国中期,秦国厉行变法,锐意改革,兼并巴蜀,国强地险;而六国彼此消耗,七雄并立的均势格局被打破。苏秦正是洞悉到了这一客观现实,适时提出“合众弱以攻一强”的合纵战略,通过六国联盟遏制秦国势力的进一步扩大,维持以崤函、河西为界线的东西两个战略区域的力量均衡。
苏秦的合纵说首先是基于对地缘政治的分析。他深谙天下山川形胜,熟知各国力量现状,每到一国即首先向当局者详陈该国的地缘环境形势,提醒山东六国他们共同的危险来自西方侧翼的秦国。由于秦国享有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地形地势优势、体制优势,将来必定是一种能够凌驾于六国实力之上的强权力量。山东六国在区位上相互关联,有着表里相属、唇齿相依的利害关系,应结合为一个有着共同利益的战略整体。因此,六国中每一个国家都绝对不能与秦国单独媾和以求苟安一时,更不能与秦结为同盟。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六国从亲”,在战略上相互依托、相互策应、互为犄角,从而形成在与秦国的对抗中的有利态势。
苏秦提出,当六国中任何一国遭到秦国攻击时,其他五国绝不能坐视不管,必须群起救助。这是一个卓越的协同作战方案,充分利用了山东六国地缘上的相关性,使六国彼此在组织指导、兵力分配、战略协同、战术策应诸方面协调动作、密切配合,从而使秦国东向攻击任何一个国家时都将陷入四面受敌、多线作战的窘境,进而遏止其逐步蚕食六国以进一步壮大自己的企图。
苏秦的“合纵”战略是围绕着战国七雄间地缘政治关系而产生的大战略,更是一种处理国际间政治军事关系的原则和方法。合纵以维护均势为宗旨,以地缘政治论为认知基础,以联盟战略为应对手段。立论周密、视野宏阔、分析精湛、旨意高远,称之为地缘政治论的先驱是毫不为过的。但“合纵”战略也有天然缺陷,那就是六国各有各的国家利益,彼此关系错综复杂,导致其联盟必然是非常脆弱的,难以长久维持。
读完这一篇长文,你一定会被苏秦的口才所折服。苏秦对列国的政治形势有深入的钻研了解,对天下政局及其变化趋势的熟悉程度远在各国君王之上,因此能在游说中纵横捭阖,恰当地选取各种所需要的材料和论据来说服对方。苏秦的游说热情饱满,极尽铺张渲染,形成了特有的“利导法”游说模式:肯定优势—指出危机—出谋划策—分析利弊、以利导之,使对方乐于接受自己的主张。
苏秦结合每一个诸侯国的具体情况,首先分析对方的地理条件、兵力情况、军需物资、国力强弱、周边关系等客观优势,结合君主贤能、士卒英勇等主观因素,充分肯定其有利条件,以解除他们惧怕强秦的心理压力。接着指出其危机所在,分析危机产生的原因,为合纵战略做好铺垫。然后替对方谋划,并给出主意,设计摆脱危机的方案(合纵战略)。最后进一步分析厉害,以利诱之,以理导之。
苏秦每游说一个国家,表面上都是从对方的利益出发,设身处地地替对方考虑问题,而从不言及他国及自己本人的合纵受益,使得对方易于接受。
陈述自己的观点时,都以此国与秦国的敌对关系为前提,在这一前提下谈此国与秦的利益冲突。事实上,各国间的利害制约关系是相当复杂、瞬息变化的,苏秦在游说中单纯强调六国与秦的矛盾及六国间的相互依存,而对其他矛盾方面避而不谈,在此基础上作出一个暗含的或假设的前提,以此为前提来阐述自己的合纵主张。向对方分别摆出实行自己的主张与不实行的两种行为后果,夸大了第一种行为选择的受益程度和第二种行为选择的受害程度,加大二者的反差度,促使对方下决心采纳自己的主张。
苏秦是励志成语“悬梁刺股”中刺股的那一位,成语“前倨后恭”也出自苏秦的故事。《史记·苏秦列传》记载:苏秦“北报赵王,乃行过雒阳,车骑辎重,诸侯各发使送之甚众,疑於王者。周显王闻之恐惧,除道,使人郊劳。苏秦之昆弟妻嫂侧目不敢仰视,俯伏侍取食。苏秦笑谓其嫂曰:“何前倨而後恭也?”嫂委蛇蒲服,以面掩地而谢曰:“见季子位高金多也。”苏秦喟然叹曰:“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之,况众人乎!且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於是散千金以赐宗族朋友。初,苏秦之燕,贷人百钱为资,乃得富贵,以百金偿之。遍报诸所尝见德者。”“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苏秦的故事完美诠释了一个道理,要想赢得世俗的尊敬,只需要“位高金多”,又有地位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