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这本《瓦尔登湖》由李继宏翻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出版,从2019年5月拿到书开始,到今年2月底读完,耗时近3年,当然有效的阅读时间仅若干天而已,印象深刻的是2021上半年在往返深圳上海的航班上,这本书陪我度过好几次起飞降落和滑行,其余相当长的时间里它被搁置在书架上蒙尘,在书房的安静角落里迎接每一缕晨光斜照,一如它的名字一般静谧而安详,不急不躁,读或不读,它就在那里呆着,直到被读者捧起方能领略它的绚丽多姿。
续读《瓦尔登湖》始于22年春节前夕,我在湖南乡下柴火燃烧的壁炉旁阅读,在雪花纷飞的阳台边阅读,在以竹林为背景的窗边阅读,在车里也读过几页,越读越喜欢,越读越觉得快乐,越读越觉得奇妙,越读越觉得梭罗是为我而写,仿佛他就站在我的面前,或是我就站在梭罗木屋的门口,我看到他屋子里的油灯和熏黑的壁炉墙壁,静静地看他伏案写下这一篇篇充满灵性的奇妙文字,恍惚间我似乎和梭罗一样,在静谧的瓦尔登湖畔也有一座木屋,离梭罗不远,我看到了那片森林,那些野鸟,亲眼目睹红黑蚂蚁军团大战,我也同样泛舟瓦尔登湖,和潜鸟捉迷藏,与清风朗月作伴。
第一遍读完后意犹未尽,今年4月重读《瓦尔登湖》,每天早晨的那一小时读书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
梭罗1845年7月4日搬进湖畔木屋,1847年9月6日离开,2年2月零2天,这些日子里,梭罗创作了怀念哥哥约翰的著作《在康科德河和梅里麦克河上的一周》和写下了17篇围绕瓦尔登湖自然风光和独居体验的散文,这17篇加上梭罗后来的结语就是这本《瓦尔登湖》的所有内容,这本书不是小说,它是一本散文集,前后章节各自独立,阅读顺序不受限制,有些章节片段写的太好,我反复读过多次。
后人称梭罗为作家,哲学家和思想家,作家身份毋庸置疑,梭罗传世之作仅《瓦尔登湖》,足以成就他在美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哲学家的评价应该来自于他对一个人该如何不盲从于外界的成见和限制,积极探寻内在的精神世界,独立思考独立判断,探寻作为个体该如何与大自然共处;而思想家或许是因为梭罗的文学作品中显露出来对蓄奴主义的厌恶,对废奴主义的支持,对当局政府不公义做法的嘲讽和亲身实践,对超验主义的追捧吧。
我认为梭罗还是一位博物学家,他对新英格兰地区(美国东北6州的统称,包括缅因州,新罕布什尔州,佛蒙特州,马萨诸塞州,罗德岛州和康涅狄格州)动植物知识的掌握程度,令人叹为观止。在野生的邻居篇章里梭罗共提到了14种动物,对其中的4种做了细致入微的精妙描写,这4种分别是本地野鼠,榛鸡,红黑蚂蚁和潜鸟,其余10种分别是长尾霸鶲,旅鸫,水獭,浣熊,丘鹬,哀鸽,红松鼠,家狗,家猫和野鸭。梭罗笔下的野鼠是朋友也是室友,它坐在掌心吃奶酪,安家在屋底下;榛鸡雏鸟的眼睛被形容为森林里最珍贵的宝石,如清澈的深井;废木料堆里红黑蚂蚁大战惟妙惟肖的描写被许多人喜欢,梭罗认为这场战争是他唯一亲身经历的炮火正酣的战场,一边是红蚂蚁的共和大军,另一边是黑蚂蚁组成的帝国军团,那是一场无声的殊死搏斗,双方都抱着“不战胜,毋宁死”的信念至死方休,法国有一部动漫电影《昆虫总动员》的情节跟梭罗的描写非常接近,或许这部电影的编剧从梭罗那里受到了某种启发;而梭罗和潜鸟在湖面的追击嬉戏让人感觉他对决的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人,一个诡计多端,行动敏捷,自负骄傲的人,梭罗在多个章节描写过潜鸟这个他最喜欢的野生动物之一。简言之,全书共提及78种动物,包括鸟类,鱼类,哺乳类和昆虫,植物共86种,树木花草名目繁多,你很难不认同梭罗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一个观察自然特别仔细而且善于用文字精准的描述这些客观事物的人,你读这些内容不会觉得枯燥,如临其境,似乎你被梭罗带入瓦尔登湖,和他一起做一个观察者,一个大自然的解说员。本书译者李继宏评价梭罗的自然描写不流于表浅,而是具有博物学家的精确,这句话评价梭罗的精确手法真是再精确不过了。
第4章声音中有这么一段精确的体现了梭罗的博学,李继宏引申在他写的导读里,我把这一段也放在本文里,因为梭罗写的实在太好。
“这个夏日的午后,我在窗边静坐,苍鹰翱翔于我的耕地上空;野鸽子三三两两地从我的视界疾飞而过,或者在我屋后的白松枝上蹦上跳下,尽情的啼唱;鱼鹰插进波平如镜的瓦尔登湖,叼起鱼儿复返长空;水貂鬼鬼祟祟的走出我门前的沼泽,在岸边抓住了青蛙;飞来飞去的刺歌雀压弯了莎草;过去半个小时来,我一直听见火车咔嗒,咔嗒在响,时而渐渐消歇,时而越来越响,很像榛鸡扑打翅膀发出的声音,将旅客从波士顿运载到这地区来。”
梭罗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隐士,在瓦尔登湖生活期间,他常常到爱默生或者其他朋友家里吃饭,他的这些朋友也偶尔去木屋拜访他,在这本书里,梭罗提及比较多的有这么几位人物。埃勒里钱宁是一位年轻诗人,曾在寒冷的冬天冒着恶劣的天气,踏雪来访,和梭罗在木屋“低声而深刻的交谈”,时而“爽朗的哈哈大笑”传出木屋,这些声音“弥补了瓦尔登峡谷长久的沉默”,他们之间谈论的应该应该主要围绕哲学和诗歌而展开的,梭罗喜欢引用这位知心好友的诗歌在本书中,比如下面这几句来自于钱宁的诗歌《贝克尔农场》:
“ 你的入口是宜人的原野,
几株爬满青苔的水果树,
欢快的小河潺潺地流过,
河里居住着溜滑的麝鼠,
还有那银光闪闪的鳟鱼,
在水面上跳跃此起彼伏。“
阿列克塞雷恩是一位年轻的伐木工人,他强壮憨厚,读书不多,但字写得很好,常常有一些淳朴的直达生活本质的至理名言;埃德蒙德霍茲莫住在康科德镇,爱默生的邻居,梭罗称之为“脑袋很长的农夫”;阿摩司佛朗森是一位虔诚的布道者,“非宁静无以致远,非淡泊无以明志”诠释这位佛朗森再合适不过,梭罗说他是“不受任何机构体制的束缚,是个自由自在的真人”,他们一起考订神话,修改寓言,交流最深刻的思想,观察最美丽的自然;拉尔夫爱默生在书里着墨不多,但他对梭罗至关重要,爱默生是梭罗文学创作上的导师和好友,也是哈佛的校友,爱默生刻意栽培年轻的梭罗,在文化圈宣扬梭罗的才华,他们往来频繁,梭罗木屋就是建在爱默生购置的林地上,梭罗独居湖畔两年后爱默生邀请他住到自己家中,将妻儿交给梭罗照料,方便自己游历欧洲讲学,足见二人非同一般的情谊和信任。
瓦尔登湖位于康科德镇区南边大约一英里处,即1.6公里距离,费奇堡铁路紧贴着湖的北面连接康科德到波士顿,这里人迹罕至,对梭罗而言却是写作思考和观察自然的好地方,这里是一片梭罗笔下的湖乡,除了瓦尔登湖,还有其他几个湖泊分布在康科德镇和林肯镇之间,鹅湖面积很小,位于瓦尔登湖和弗林特湖的中间,康科德河水面开阔的一段成了费尔黑文湖,白湖在费尔黑文湖西南方公里处,贝克尔农场位于鹅湖到弗林特湖的半路上,梭罗偶尔会路过农场到面积更大鱼类更多的弗林特胡垂钓,还会和农场主爱尔兰移民约翰菲尔德聊上几句,梭罗建议约翰一家转换一种别样的生活方式,放弃不必要的开支,跳出辛苦劳动而收益甚微的循环。这片美国东北部波士顿地区的森林湖泊是梭罗的天堂,他就像2017年央视探索频道推出的野外生存节目《单挑荒野》里的埃德斯塔福德说的那样“不仅活着,还要生活”,他在瓦尔登湖独居的生活本身就是这种实践,梭罗独自准备材料,搭建木屋,制造壁炉烟囱,种豆种菜,用劳动所得换取生活必需品,尚有盈余,间隙做一些小的科学实验,比如用甜菜根制糖,用石灰石烧制石灰等。梭罗湖畔独居并非宣扬离群索居的生活方式,而是以此证明有限的物质条件下也可以过上快乐的生活,尤其是充实的精神生活,他是物质上的极简主义者,却是精神世界的深度探寻者,他认为每个人都能够清醒地活着,追随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和想法,去成为与众不同的,独立自主的人。在梭罗看来,如果人们任由传统,政府,世俗眼光或者他人等外在因素摆布,那就和梦游者毫无二致,他之所以写《瓦尔登湖》,恰恰是为了“像黎明的公鸡那样热情的啼唤,以便唤醒我的邻居”。
总而言之,《瓦尔登湖》是本好书,我读过两遍以后,越来越觉得我们对待生活需要学习梭罗,需要寻找属于自己的“瓦尔登湖”,需要让自己的日常生活,寻常点滴有那么一些瓦尔登,如果你保持开放的积极的生活态度,擦亮眼睛仔细观察你便能发现越来越多的小美好小确幸,这些东西能让沮丧的时刻不那么沮丧,快乐的时候能更加的发自内心的快乐。摘抄几段梭罗在结语中的句子,再一次品味梭罗的人生智慧。
“至于未来或者前景,我们应该抱着开放的态度,顺其自然,别明确地限定我们将来应该是什么模样;至于过去或者从前,那就像我们的影子,无非是表明我们还在阳光下活着而已,应该将其抛诸脑后”。
“假如让我像蜘蛛那样,整天待在阁楼的角落里,只要还能思考,世界对我来说就是那么宽阔”。
“多余的财富只能买到多余的东西,至于灵魂的必需品,是无需花钱也能买到的”。
“我不愿生活在这躁动不安的,神经兮兮的,热闹喧嚣的,鸡零狗碎的19世纪,我宁可站着或坐着思考,任由它悄然流逝”。
“只有在我们醒着时,天才是真正的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