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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药》有感

2024-03-08 08:08:32  本文已影响人 

读《药》有感


收到此文,我内心如此文的标题一样,感受到一种的震撼,一份惊喜,不禁发出几声赞叹。曹原通过分析华家和夏家亲情关系背后的深意来发掘鲁迅作品的艺术价值。文笔和情感兼具,分析和概括俱佳,如此好文,芝兰玉树可待矣。
                                                           编者按

小说需要艺术性。我所谓的艺术性并非优美的文笔与瑰奇的想象,而是由来于现实、高于现实而又反哺现实的情节设计。由来于现实说的是题材和生活息息相关,高于现实说的是日常生活难以发生的“巧合”,反哺现实说的是小说落在实处的社会价值。重点是现实性:因为它能带给读者切身的真实感。只有让读者感受到小说情节和现实生活在某方面共通起来,作者艺术性的设计才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药》就是这样一篇小说。它的主题很明确:写群众的愚昧,和革命者的悲哀。革命者为愚昧的群众奋斗而牺牲,愚昧的群众却全然不知,反以革命者的奋斗牺牲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这就是革命者的悲哀。
我并不想对革命与群众的关系作进一步的剖析,这不是我这篇小文的主旨。我只想介绍几个阅读时切切实实击中我内心的细节,我相信这些细节都是带有艺术性的。
同时,我希望用一个线索来贯穿起这些细节——父母对子女的爱。作者笔下的这种爱,让我们得以一瞥那个特殊年代的悲剧。
首先,让我们一起看看华家夫妇对华小栓的爱。
小说最开篇就交代了故事的环境,“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在一片寂静和黑暗中,有一间茶馆,“弥满了青白的光”,茶馆里的背景音是华小栓一阵阵一通通的咳嗽。这本就是很压抑的氛围。
华老栓、华大妈打算为华小栓弄药来吃。这个时候读者并不知道所谓的药其实是人血馒头,更不知道血是革命者被处决后流的血。读者视角下只看得到一个普通人家:
华大妈在枕头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包洋钱,交给老栓,老栓接了,抖抖的装入衣袋,又在外面按了两下;便点上灯笼,吹熄灯盏,走向里屋子去了。那屋子里面,正在窸窸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一通咳嗽。老栓候他平静下去,才低低的叫道,“小栓……你不要起来。……店么?你娘会安排的。”
这样的场面对于读者来说是很熟悉的。我们都有为人子女或父母的经验,都能感知到在孩子生病时父母的焦急。
老栓上路了,这时天气很冷,但他却觉得爽快:
老栓倒觉爽快,仿佛一旦变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高远。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走愈亮了。
我想再次强调,在这个时候读者尚不知道老栓要去买的药是什么。读者所见到的是一片光明的未来,因为老栓走得那样自信昂扬,走得天都要亮了,就好像因为孩子的病而灰暗的家庭要被希望点亮一样。
到了拿药的地方,读者才知道老栓要的药是“一个鲜红的馒头”,而且“那红的还是一点一点的往下滴。”其实作者没有明说这是人血馒头,但是读者已经能猜个大差不差。这时老栓的反应是:
老栓慌忙摸出洋钱,抖抖的想交给他,却又不敢去接他的东西。那人便焦急起来,嚷道,“怕什么?怎的不拿!”老栓还踌躇着;黑的人便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一手抓过洋钱,捏一捏,转身去了。嘴里哼着说,“这老东西……。”
很显然,这是老栓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找这种人,买这种药。他慌忙,他害怕,他踌躇,说明他大约也知道这馒头是怎样来的。但为了孩子的病,他选择买这药,否则他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老栓把药带回去,这个时候,“店面早经收拾干净,一排一排的茶桌,滑溜溜的发光。但是没有客人”。生意并不好,但华家还是安分守己地工作着,一大清早就把所有东西收拾妥当。
接下来便是华家夫妇给小栓喂药的情节:
“吃下去罢,——病便好了。”
小栓撮起这黑东西,看了一会,似乎拿着自己的性命一般,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十分小心的拗开了,焦皮里面窜出一道白气,白气散了,是两半个白面的馒头。——不多工夫,已经全在肚里了,却全忘了什么味;面前只剩下一张空盘。他的旁边,一面立着他的父亲,一面立着他的母亲,两人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里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便禁不住心跳起来,按着胸膛,又是一阵咳嗽。
“睡一会罢,——便好了。”
小栓依他母亲的话,咳着睡了。华大妈候他喘气平静,才轻轻的给他盖上了满幅补钉的夹被。
爸爸妈妈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里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那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因为这药是他们家唯一的希望。很明显华家很穷,不然夹被不会满幅补钉,灯盏不会遍身油腻还不换新的,华大妈不会在枕头底下掏半天才把一包洋钱掏出来,小栓也不会瘦到两块肩胛骨高高凸出印成“八”字……于是我们知道,这药可能已经是华家破釜沉舟的选择了。
父母对孩子的爱,这是天下最普遍、最朴素也最浓烈的情感了。但是当我们知道药是人血馒头,再回过头去看华家夫妇的一系列举动,一切又变得荒唐起来。当读者回过头去看华老栓买药路上那“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神清气爽,去看回家路上“要将这包里的新的生命,移植到他家里,收获许多幸福”的洋洋得意,读者心中的可能只有讽刺和悲凉。
让我们往后看,那个满脸横肉的卖给老栓药的刽子手闯到华家的茶馆,急着问“吃了么?好了么?老栓,就是运气了你!你运气,要不是我信息灵……。”这个时候华家夫妇的反应是:
老栓一手提了茶壶,一手恭恭敬敬的垂着;笑嘻嘻的听。满座的人,也都恭恭敬敬的听。华大妈也黑着眼眶,笑嘻嘻的送出茶碗茶叶来,加上一个橄榄,老栓便去冲了水。
后来刽子手嚷着道出小栓的病和药的真面目:“包好,包好!这样的趁热吃下。这样的人血馒头,什么痨病都包好!”老两口的反应是:
华大妈听到“痨病”这两个字,变了一点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但又立刻堆上笑,搭讪着走开了。这康大叔却没有觉察,仍然提高了喉咙只是嚷,嚷得里面睡着的小栓也合伙咳嗽起来。
读者很明显地看到老两口已经对药深信不疑,还对刽子手恭恭敬敬笑嘻嘻,一副奉承的样子。这是爱孩子么?也许在他两个眼里,是的,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人血馒头无用,更不知道血是革命者的血。但是请读者不要忘了小栓,“睡着的小栓也合伙咳嗽起来”,父母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之后茶馆的群像中还插入了一段小栓的咳嗽:
店里的坐客,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小栓也趁着热闹,拼命咳嗽;康大叔走上前,拍他肩膀说:
“包好!小栓——你不要这么咳。包好!”
我说这是“插入”,因为这个片段前后都是群众们嘲笑夏瑜是个疯子(从行文上来看,这时读者已经知道夏瑜是为革命而死了),因为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小栓在咳嗽。
小栓的两次咳嗽分别用到了“合伙”“趁着热闹”这样的字眼。这很耐人寻味,我的解读是作者希望通过热闹来反写出小栓的寂寞可怜。我们进一步追问:为何小栓寂寞可怜,爸爸妈妈不是很爱他么?作者交代过这个场景发生时茶馆里已经坐了很多很多人,老栓和华大妈都忙得不可开交,“眼眶围着一圈黑线”,无暇顾及小栓很正常——毕竟他们还要养家糊口。不忙碌的时候小栓只要咳嗽父母便会回来关心,现在小栓想要父母的关心,回应他的咳嗽的却只有喧闹吵嚷,这就是那个时代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多么具有真实感却又多么令人心酸。喧闹吵嚷的内容竟然还是嘲笑革命者,在这一刻艺术性达到了高峰。
我之前说打动我的是华家夫妇对华小栓的爱。其实读者知道,亲子之间的爱绝非鲁迅这篇《药》的主题,为什么我把这作为重点呢?因为空写群众的愚昧没有用,只有把它寄托在其他的具体情感上,读者才能看出来愚昧的危害。读者看到的不仅仅是华家夫妇为代表的群众的愚昧,把人血馒头当作救命稻草,把刽子手当作救命恩人,还有被父母的愚昧毁掉的小栓。这才是小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感的原因。艺术性体现在哪呢?正体现在作者把群众的愚昧加于亲子之爱的艺术设计上。
接下来,我们再一起看看夏四奶奶对夏瑜的爱。
先从夏瑜说起。自始至终夏瑜都没有正面描写,他的事迹全是从群众的只言片语中拼凑起来的,甚至他的名字都没有完整地出现过一次。
在小说的第一部分,读者看到群众围拥着看一个人被执行死刑:
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赶;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那时我们尚不知道他就是夏瑜,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被处死,也不知道人血馒头的血就是夏瑜的血。
到了第三部分,读者才知道夏瑜的身世,这是通过刽子手之口说出来的。他被捕是因为他的家人夏三爷告密(否则夏三爷自己也会被斩杀);在牢里,他劝牢头造反、革命,高呼“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被看守他的阿义打还却怜悯阿义……这一系列行动的结果读者自然也是知道的:夏瑜英勇就义,却沦为群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勇敢、忠诚、眼里有光的革命者形象。
但是我认为真正让小说艺术性达到顶峰的却是小说的第四部分,夏瑜和小栓都死后,他们的妈妈夏四奶奶和华大妈去他们的墓前看他们,两个人意外相逢了。环境是怎样的呢?中间是歪歪斜斜一条路,左边埋着死刑的人,右边埋着穷苦百姓。
这一年的清明,分外寒冷;杨柳才吐出半粒米大的新芽。天明未久,华大妈已在右边的一坐新坟前面,排出四碟菜、一碗饭,哭了一场。化过纸,呆呆的坐在地上;仿佛等候什么似的,但自己也说不出等候什么。微风起来,吹动他短发,确乎比去年白得多了。
作者别有心机地写她“呆呆的坐在地上;仿佛等候什么似的,但自己也说不出等候什么”,如果读得细,一定会好奇,等候什么呢?等复盘整篇小说的时候也许读者才会发现,是作者安排她等待着夏四奶奶。
夏四奶奶出场了:
小路上又来了一个女人,也是半白头发,褴褛的衣裙;提一个破旧的朱漆圆篮,外挂一串纸绽,三步一歇的走。忽然见华大妈坐在地上看他,便有些踌躇,惨白的脸上,现出些羞愧的颜色;但终于硬着头皮,走到左边的一坐坟前,放下了篮子。
那坟与小栓的坟,一字儿排着,中间只隔一条小路。华大妈看他排好四碟菜,一碗饭,立着哭了一通,化过纸绽;心里暗暗地想,“这坟里的也是儿子了。”那老女人徘徊观望了一回,忽然手脚有些发抖,跄跄踉踉退下几步,瞪着眼只是发怔。
夏四奶奶也是个穷人啊,只是她的孩子走上了革命道路罢了。她有着和华大妈一样的白发,和她一样只带了四碟菜、一碗饭,和她一样化了纸……
请读者注意,不一样的是什么呢?她的神态,“踌躇”,“羞愧”,甚至不能像华大妈一样坐在孩子的坟前面,只能“徘徊观望”,“跄跄踉踉退下几步,瞪着眼只是发怔”。夏四奶奶是个普通人,很有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孩子革的什么命,为什么要革命,为什么要被处死,为什么人们都嘲笑她的孩子……但是她不敢直起腰来,她不敢接近自己孩子的坟一步,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何况还是为革命牺牲的黑发人,但也正是因为孩子是为革命牺牲的黑发人,她只能不好意思地看着。读到这里心里只有心酸。
这时候,华大妈出手了。两个老母亲命运般闯进了对方的生命。
华大妈见这样子,生怕他伤心到快要发狂了;便忍不住立起身,跨过小路,低声对他说,“你这位老奶奶不要伤心了,——我们还是回去罢。”
那人点一点头,眼睛仍然向上瞪着;也低声吃吃的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呢?”
为什么这两人的相遇如此有艺术性?因为这象征着革命者和群众命运的汇聚。在小说的前三部分,群众从来自发而愚昧地站到了革命者的对立面,虽然他们休戚与共,虽然他们本应同舟共济。但这一刻,一个牺牲的革命者的母亲和一个失去孩子的穷人母亲遇见了。而且更为宝贵的是,她们成为了彼此的支柱——就像革命者和群众本应成为的样子。
夏四奶奶眼睛仍然向上瞪着,可能是怕泪水流出来,可能是相信自己的孩子在天上看着自己。她看到了什么?
华大妈跟了他指头看去,眼光便到了前面的坟,这坟上草根还没有全合,露出一块一块的黄土,煞是难看。再往上仔细看时,却不觉也吃一惊;——分明有一圈红白的花,围着那尖圆的坟顶。
他们的眼睛都已老花多年了,但望这红白的花,却还能明白看见。花也不很多,圆圆的排成一个圈,不很精神,倒也整齐。华大妈忙看他儿子和别人的坟,却只有不怕冷的几点青白小花,零星开着;便觉得心里忽然感到一种不足和空虚,不愿意根究。
第一次读到这里我脑海里浮现出电影《辛德勒的名单》的画面。在那个黑白电影里,唯一的一抹色彩便是小女孩外套的红色。就好像在这部黑白色调的小说里,唯一的一抹色彩便是夏瑜坟边一圈红白的花。我想这个画面象征的意义读者心中自有答案,我只想说,画面本身已经很美很美,又很有力量感了。(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自序》里也提到了这个设计:“至于我的喊声是勇猛或是悲哀,是可憎或是可笑,那倒是不暇顾及的;但既然是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的了,所以我往往不恤用了曲笔,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平空添上一个花环,在《明天》里也不叙单四嫂子竟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因为那时的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至于自己,却也并不愿将自以为苦的寂寞,再来传染给也如我那年青时候似的正做着好梦的青年。”)
之后是夏四奶奶的独白。
那老女人又走近几步,细看了一遍,自言自语的说,“这没有根,不像自己开的。——这地方有谁来呢?孩子不会来玩;——亲戚本家早不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想了又想,忽又流下泪来,大声说道:
“瑜儿,他们都冤枉了你,你还是忘不了,伤心不过,今天特意显点灵,要我知道么?”他四面一看,只见一只乌鸦,站在一株没有叶的树上,便接着说,“我知道了。——瑜儿,可怜他们坑了你,他们将来总有报应,天都知道;你闭了眼睛就是了。——你如果真在这里,听到我的话,——便教这乌鸦飞上你的坟顶,给我看罢。”
一个一个破折号,我们仿佛看见了那个强忍着眼泪,但只得说一句又忍不住啜泣的老母亲。她看到一圈红白的花围在自己孩子的墓碑边,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她走近几步,又细看一遍,反复告诉自己,这花不是自己开的,也不是别的小孩玩耍时摆放的,更不是亲戚摆的,他们早就不来了,虽然距离夏瑜被处死只是一年时间(这也说明已经没有亲戚关心夏瑜了。那么谁还在苦苦坚持?自然是也只有是她的母亲夏四奶奶)。
夏四奶奶盼望着乌鸦能从树上飞下来,飞到她的瑜儿的坟顶。但是,在小说的最后,我们却看到:
那乌鸦张开两翅,一挫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
人类往往是在依托自身力量无法实现愿望的时候才选择诉诸于天地自然之神力,夏四奶奶也如此,但这只乌鸦却“义无反顾”地冲上云霄,再也不回了,这种“超自然”的现象进一步加深了小说的艺术性,也似乎预示着悲剧将在小说之外延续下去……
这里写的是夏家的悲剧,但当读者继续思考下去,夏瑜的母亲都不理解他参与革命,甚至他的叔叔夏三爷还是出卖自己的元凶,更何况这片土地上的群众百姓呢?他们怎么可能理解革命呢?难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恍然大悟”地说夏瑜是“发了疯了”,他怎么可能明白“天下是我们大家的”这种道理呢(见小说第三部分)?民族的最青年一代有如此,还有谁能明白呢?
其实生活在当代中国的读者都明白,打通穷人的丛冢和死刑者墓地中间那条“歪歪斜斜一条细路”,便是中国人需要亲自用脚踏出来的那条通往希望的路。但是形成这样的觉解对于那时候的人们何其艰难!从理念到实践,又是何其艰难!
最后,还留有一个问题:作者在《药》中塑造的艺术性通过什么实现?
如果让我给出一个答案,我的回答是:限知视角。
一方面是读者的相对限知的视角。上面的分析中我尽量还原了读者第一次阅读小说的体验,目的就是为我这篇文章的读者还原那种真相逐步被发现的感觉。相信读者一定被某个细节打动,或在发现真相后重读前面的文字时新发现一些什么。
另一方面是小说中人物的限知视角。华家和群众是因为社会身份的限制,变得愚昧,从而并不知道事件的全貌。夏四奶奶也许有上面的原因,起更重要原因的也许是革命者夏瑜对革命的忠诚,总之她也不了解孩子革命的细节。
身处科技发达的时代,我们读者一定不能“开天眼”,带着现代的知识,盲目骂那时的群众愚昧;因为当我们设身处地回到当事人视角,生活在当时穷人百姓所生活的世界,我们恐怕也没有自信能识破迷局吧。
华家夫妇是爱孩子的,但是他们的爱是傻的、是盲目的;夏四奶奶也是爱孩子的,但是她不理解孩子,甚至会为了孩子的事感到难过羞愧。这些最朴实普通的老百姓对子女的爱,真实可感,却又愚昧至极。
在《药》的故事里,华家夫妇、夏四奶奶是被人同情的;但是跳出读者的视角之外呢?回到那个时代,对于那些被无形的手提住脖颈的鸭子们来说,他们也许不过是为孩子买人血馒头却最终丧子的傻子,不过是那个被处死的“疯子”、人民“耻辱”之人的生养者,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料或匆匆经过的茶客。
但是,大多数的老百姓不就如华家夫妇和夏四奶奶那样么?
这正是鲁迅的深刻之所在。
真正的悲剧往往不只是“好人”被“坏人”打败那么简单。如果矛盾的双方都没有错,都做着符合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的事情,最后却走向不可避免的两败俱伤的结局,这样的悲剧可能更加震撼人心。《药》通过一系列艺术性的情节,正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写到这里似乎已经足够,以什么作结呢?让我们回到一切的开始吧。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华老栓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茶馆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满了青白的光。
“小栓的爹,你就去么?”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里边的小屋子里,也发出一阵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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