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之一上野千鹤子在本书的最后一章写道:“我不怎么奢望男性读者拿起这本书,却很想听听他们的感想”。两位杰出的女性主义作家:75岁的上野千鹤子和40岁的铃木凉美,历时一年,十二次通信,彼此将语言化作利剑,刺向对方,也刺向自己。近些年有关于“职场性骚扰”、“性别歧视”、“女权主义”的社会新闻一经报道,就会在互联网上迅速发酵,引起多方混战。女性主义题材的影视剧如《北辙南辕》、《我在他乡挺好的》、《玫瑰之战》等也层出不穷。这无疑是女性价值与力量得到越来越多关注的有力证明,但无论是大家对女性社会热点问题的口诛笔伐,还是影视剧所宣扬的女性独立自主的意志精神,都是站在女性的视角在说:“我们怎么避免伤害?”、“受到伤害后我们怎么勇敢走出来?”以及“女性如何互助抱团取暖”等等,普遍倾向于“怎么解决问题”,这些问题关于家庭、工作、婚姻等等,关于“问题是什么?”的思考少之又少。抱着“问题是什么?”这样的困惑,我打开了这本书,本着正本清源的态度,以期解构男性和女性的关系与地位,进而对作为女性的我的自我成长有一些思考。
一、关于作者
上野千鹤子
上野千鹤子1948年出生于日本富山县。东京大学名誉教授。日本非营利性组织Women’s Action Network(WAN)理事长。日本女性主义理论及运动的领袖人物。京都大学社会学博士。1993年任东京大学文学院助理教授。1995年至2011年任东京大学大学院人文社会系研究科教授。2019年4月,上野在东京大学开学典礼上的致辞:“女性主义绝不是弱者试图变为强者的思想,女性主义是追求弱者也能得到尊重的思想。”在日本国内外引发广泛热烈的反响。代表作有《厌女》《父权制与资本主义》等。
铃木凉美
铃木凉美1983年生于日本东京,父亲是法政大学名誉教授铃木晶,母亲是著名的翻译家灰岛贵志子。出身在这样的家庭,铃木凉美从小就耳濡目染各种艺术作品和文学作品,早早就接受了启蒙教育。5岁时在英国私立学校就读,本科毕业于庆应义塾大学环境情报学,硕士毕业于东京大学。大学期间做过夜总会女招待、AV女演员等工作,2009年成为日本经济新闻社的记者,2013年出版根据硕士论文改编的《“AV女演员”的社会学》,2014年主动辞职。著有多部作品,2022年最新小说《资优》入围第167届芥川奖。
二、内容简介
《始于极限》是女性主义先驱上野千鹤子与人气作家铃木凉美历时一年的通信。青春期,上野千鹤子只身前往京都求学,只为逃离父亲与教会;同时期,铃木凉美为了反抗父母,一脚踏入出卖身体的世界。大学时,上野参加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却在战壕的另一侧目睹男生只把女生当作解决生理问题的工具;铃木就读于日本最好的私立大学,却要在夜世界寻求自身的价值。学生时代结束,上野以独立女性自居,结果成了男人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床伴;另一头的铃木开始书写夜世界的魅惑与肮脏,时常遭受来自女性的抨击与批判。今天,上野已是日本女性学研究第一人,铃木则走到了夜世界的极限,在质疑过往、怀疑自己的同时,犹豫着下一步如何迈出。她们相差35岁,走过了迥异的人生。在长达一年的通信中,她们围绕恋爱与性、婚姻、工作、独立、男人等话题,把话语的利剑刺向对方,也刺向了自己。
三、为什么受害者不敢承认自己的伤痛?
铃木凉美在书中写道:《“AV”女演员的社会学》一书的写作动机,就是挣脱“受害者”一词织就的牢笼,在其中死命挣扎,不以受害者的姿态为“伤害”定罪。铃木认为她们的经历不是为了给伤害作证才存在的,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造成伤害的是外部因素”这种话。铃木一度认同哈基姆的“情色资本”这一概念,认为其有助于女性摆脱受害者身份,可能成为令女性更加复杂而强大的辅助线。上野千鹤子在回信中尖锐的指出:不愿被称为受害者的心态叫“恐弱”。这是精英女性经常陷入的一种心态,恐弱是因为自己身上有软弱的部分,所以才格外激烈地进行审查和排斥,对软弱表现出强烈的厌恶。
近些年互联网上关于女性热点问题的混战中,不乏有类似“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是弱者”,又或者“我们也很强大,我们也占了便宜”的观点,还有被家暴者不敢说出家暴事实,以及由于不愿承认自己的软弱而产生的对一切既定伤害事实的缄口不言,这些对自身受害者身份的排斥都是“恐弱”的表现。再将这一心态解构到社会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如果说精英女性无法接受自己是“受害者”,那么遭受不公平的男性怕是更无法说出口了。
男孩子从小被教育要顶天立地,家长以男孩子要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这一出发点,更有甚者将棍棒教育奉为圭臬,以此来磨砺男孩子坚韧的意志品格。从小到大在一次次“男孩子要坚强”的声音下一次次地克服“弱点”,可问题是,这样长大的男孩子成为男人之后,真的就没有弱点了吗?是真的成为了一个坚韧刚毅有责任感的人,还是外强中干以“男儿有泪不轻弹”式自我感动的人?是成为了一个和谐有爱关心家人的人?还是一个不会表达“我不行”、“我不能”无法和妻子真诚交流的人?如果说精英女性“恐弱”,那恐怕当今社会下大部分的男性更加“恐弱”了。
我认为真正的男女平等除了当今社会倡导的权力和地位平等以外,还应该包括 “情绪表达”的平等,以及逐渐破除“什么是男孩子该做,什么是女孩子该做”之间的界限与壁垒,男性和女性在完成自我认可的基础上,去尊重和欣赏彼此,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小孩子以“如何成为一个优秀并且有高尚品格的人”来培养,而不是“如何成为一个优秀并且有高尚品格的男人或女人”,在此基础上再加上“如何尊重与欣赏他人”的教育,才是一代代人前赴后继争取女性权利的基础。只有当社会上越来越多的被尊重女性的父亲教育出来的男性以及尊重男性的母亲教育出来的女性出现,想必那时便不会纠结什么是女性主义,什么是男性主义了。上野千鹤子认为受害者女性“要对自己诚实,不要欺骗自己。一个人若是不能相信和尊重自己的经历和感觉,又怎么可能相信和尊重别人的经历和感觉呢?自称受害者不是软弱的表现,反而是强大的证明”。我认为这句话对任何感到伤痛瞬间的男女均适用。挨打了就会痛,就会受伤,一旦伤痛过度,就会碎裂坏掉。把易碎品当作易碎品对待。
四、天职、职业、工作的区别是什么?
“天职、职业、工作是有区别的。三者重合是无上的幸运,但这样的情况寥寥无几。‘无论能不能赚到钱都会做’的是天职,‘利用专长谋生的差事’是职业,而工作是‘奉人之命的有偿劳动,无关好恶’。除此之外还有爱好,指自掏腰包也要做的事”。“人活着就得吃饭,养活自己意味着你必须要有市场,钱出自别人的口袋,所以你要对他们有用处”。上野千鹤子在“独立”一轮的对话中建议铃木凉美不必急于决定路线与去向,可以尝试一下新的主题和文风。“得天独厚的环境让你天生可以满不在乎、鲁莽行事,那就把这点好好利用起来吧。而且你经历过挫折与伤痛,甚至不惜刻意脱离那个优越的环境,这使你拥有了别人没有的财富”。每个人从一生下来直至长大成人,他独有的且不可复制的成长经历构成了他本身,当这份“唯一性”被自我接纳与认可,人才能坚定的走好“自己的路”,也就是上野说的利用“别人没有的财富”。以“唯一性”肯定和悦纳自己,去探寻什么是自己的天赋,什么是能赚钱的劳动,什么是自掏腰包也要做的爱好,哪些是无论能不能赚钱都会做的天职,我想这样,人的精神与意志才能做到真正的自洽与独立。
“无名的年轻人一旦意识到有人需要自己,便会心生欢喜。要是自己的作品引起了别人关注或得到赞赏,他们就会得意忘形。作品要是能换来金钱,那就更不用说了”。上野千鹤子告诫她的学生:“要脚踏实地,积淀出不受时代和潮流影响的东西”。铃木凉美的母亲临终前最后一封信里也有类似的话:“希望你拿出更有意义的作品,为后人铺路搭桥,树立路标,甚至建起庇护所或瞭望塔。”。作为 “无名的年轻人”的我们,正在步入社会,适应“成年人”的身份和规则。大数据时代下新媒体的崛起,出名不再是难事,网红一波又一波,多少人大浪过后被拍死在沙滩上,再也无人记起,这都是“得意忘形”的结果。所以“脚踏实地,积淀出不受时代和潮流影响的东西”在流量为王的时代更为重要了。
五、没有走向婚姻的恋爱有意义吗?
上野千鹤子至今相信“恋爱是谈了比不谈好。因为在恋爱的游戏场上,人能够深入学习自己和他人。恋爱会帮助我们了解自己的欲望、嫉妒、控制欲、利己心、宽容和超脱”,她认为日本战后出生的第一代是被“浪漫爱意识形态”洗脑最严重的一代人,洗脑装置就是少女漫画和电视剧。但其实00后出生的我们,时至今日,也在被“浪漫爱意识形态”洗脑。我们这代人,或多或少都曾渴望过“真命天子”或者“真命天女”,或者说有的人目前依旧在渴望。这些洗脑装置给人以恋爱幻想,却缺乏对“如何恋爱”或者“如何爱人”的深度挖掘。或者问一下身边正在恋爱的男男女女“你为什么谈恋爱?”,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有的甚至连喜欢另一半什么也说不出来。恋爱或者说爱人是门学问,是一门没有老师没人教的学问。对于女性来说,铃木凉美认为:“也许就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能否填满原本由浪漫爱情填满的地方,也不知道如何填满或有没有必要填满,所以一直无法摆脱不满足的感觉,无法彻底放弃相当老土的浪漫爱情,对婚姻制度抱有过高的期望,或是在工作和社交平台上寻求认可”。随着看少女漫画和电视剧的这代人长大,浪漫爱意识形态逐渐瓦解,年轻的男男女女在恋爱中受到伤害也互相伤害,借此艰难的摸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渡给他人的自我防线,以及对方那条无法逾越的自我界限,就是恋爱的本质。
那什么是好的恋爱呢?上野千鹤子认为“恋爱不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恰恰相反,恋爱是一种面对对方时极度清醒,以至于在旁人看来无比疯狂的状态。跟一个爱上窝囊废的女人列举男方多少缺点都是徒劳,因为她早就一清二楚,正是因为对情人的弱点了如指掌,才能比其他人更残酷的伤害对方”。好的恋爱应该是建立在有情人不主观伤害对方的基础之上,肆意践踏他人的自我是一种野蛮的行为。那“自我”是如何构建的呢?“我们在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将磨破发红的自我暴露在他人的眼前,并要求他人也这样做,最终在这个过程中构筑起‘自我’”。所以在恋爱过程中了解自己和他人,明白“我们永远无法拥有或者控制他人”,明白自己和他人的界限,才是恋爱的意义。
那如何恋爱呢?上野千鹤子认同弗罗伊的观点:“爱是一种积极的行动,而不是被动的情感,它是主动‘站进去’的行动,而不是盲目‘坠入’的情感”,“独处的能力是爱的能力的前提”,“人只有自由,才能尊敬人”。人要通过不断地认识自我,发现自我,拥有爱人的能力,再去积极主动地寻找从人格、品行,再到三观与兴趣爱好,自己发自内心喜欢和欣赏的异性,才是“恋爱”的开始,而不是盲目的坠入。
上野千鹤子和铃木凉美的12轮信件中还有关于“我切身感受到孩子是无法选择父母的,尽管做父母的大概也会感慨自己无法选择孩子”等关于家庭关系的论述,以及“决定何为正确的既不是权力,也不是少数服从多数”关于表达自由和正确言论的讨论。在她们12轮的犀利交锋中我找到了很多极有共鸣的部分。也许我目前仍然无法明确作为女性的我究竟要如何活出想要的人生,但或多或少在对女性和男性有了更多的了解之后,未来我有更多的勇气对待不公说“不”,敢于承认人性中软弱的部分,努力探寻“工作”和“职业”的平衡,承认自己的认可欲求。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出现越来越多的温柔坚毅的女性以及勇敢体贴的男性,越来越多的成年人有能力去处理好婚姻和家庭问题,人性中的卑劣和嗜虐永远都不可能消除,但社会原则正在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