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亚历杭德罗路过某个书架,看到了一本名叫《风下之乡》的书。这个名字充满了田园感,于是他拿起来翻了翻。刚翻到扉页,便被一句话吸引住了:
只有时间和孤独,才能让人认识到自己的存在。
艾格尼斯·凯斯
这句话好怪,为什么?再读一遍,好像是这样的。
亚历杭德罗想起了三毛说的一句话:
只有当我自由地去远方旅行时,我才感到我活着。
三毛
她又同样说过:
我旅行得越多,我越感到孤独。
三毛
好像是这样的。当人处于极度的孤独时,这种感觉会从每个毛孔渗入,无死角地包围着你,无论你做什么、看什么,你都无法逃离这种感觉,它无时不刻在提醒你:你还活着,你还能够感受。
相比之下,孤独这种所谓的负面情绪,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什么也感觉不到:既不快乐,也不愤怒,更不悲伤。相反,你反而成了那种渗入每个角落的空气一样,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那天上法语课,老师讲了维多克·雨果的一首诗:
Demain, dès l'aube, à l'heure où blanchit la campagne, (明天,待天一亮, 原野发白之际,)
Je partirai. Vois-tu, je sais que tu m'attends. (我就要动身。瞧,我知道你在等着我。)
J'irai par la forêt, j'irai par la montagne.(我将穿过森林,我将翻越高山,)
Je ne puis demeurer loin de toi plus longtemps. (我再不能长久与你远离。)
Je marcherai les yeux fixés sur mes pensées,(我将一路走着,眼睛被绑在思念上,)
Sans rien voir au dehors, sans entendre aucun bruit, (身外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什么声响也听不到。)
Seul, inconnu, le dos courbé, les mains croisées, (只身一人,无人认识,躬背,叉手,)
Triste, et le jour pour moi sera comme la nuit. (伤心地赶路,而白天于我而言与黑夜无二。)
Je ne regarderai ni l'or du soir qui tombe, (我将不去看傍晚落日的金黄,)
Ni les voiles au loin descendant vers Harfleur, (也不看顺流而下驶向阿佛勒的远帆。)
Et, quand j'arriverai, je mettrai sur ta tombe (而到达时,我将在你的坟墓上,)
Un bouquet de houx vert et de bruyère en fleur. (放一束冬青和欧石楠花。)
在被问及对这首诗的看法时,亚历杭德罗是这样回答的:
“我喜欢这首诗,因为他写地很真实。比起那些欢快的诗,这一首更能让人感同身受。一个人非常悲伤的时候,他没有过多的言辞,眼里的一切都是沉郁的。我甚至能想象雨果走在塞纳河边时的感觉,一个人穿梭在人群中,平时看到的一切——落日、远帆、圣母院——都很悲伤。”
尽管如此,亚历杭德罗还是不明白这本书的作者艾格尼丝·凯斯为什么认为时间和孤独才能让人感到自己的存在。于是,他又读到了以下的一段文字:
我喜欢婆罗洲那些黑黢黢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树芽和湿漉漉的树叶的气味,仅有的声音是青蛙的聒噪和夜莺的咕咕,唯一的陪伴来自我们自己,仅有的只言片语也是我们自己的。我喜欢那些独自在家的安静日子,那些懒散、无所事事、不值一提的日子。只有时间和孤独,才能让人认识到自己的存在。这些,是我们在婆罗洲所拥有的。
我也喜欢那些丛林中的旅行,认识了那些我一直想要认识的事物——氤氲惨淡,如地狱般的尼帕湿地;模糊暧昧的绿色河流,美丽刺激的险滩;阳光照射下,色泽醇厚的男人裸露的背脊。
艾格尼斯·凯斯
怎么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为什么这样恬静淡然的画面被作者说成是孤独的?亚历杭德罗带着这样的疑惑,决心读完这本不经意间发现的书,去看看凯斯女士对时间与孤独的见解。
读了一会儿,亚历杭德罗了解到这是凯斯女士和她的丈夫哈里先生住在婆罗洲的一些故事。
丛林,沙滩,蓝色的天空和海洋,巨大的落日,不间断的风,以及自己爱的人。
这正是亚历杭德罗向往的场景!
书中一段对海景的描写,亚历杭德罗觉得有必要一字一句再读一遍:
你曾经在炙热而蔚蓝色的水里沐浴过吗?并且,脚放在一组珊瑚礁上,有海星轻咬你的脚底,有白色细沙缓缓在脚下流过,有水在太阳下的一波一波中融进天空,而你的身躯,融进这水中?有过吗?你有过吗?这时,你的身体没有一点负担,随着海浪的颠簸冲刷,你那失去重量的双脚,你那被水漂洗的双腿,你那漂漂掠过的双手,都融进去了,在这海的温暖、海的清凉、海的甜蜜中重生。
艾格尼斯·凯斯
紧接着,凯斯女士又写道,当火红的巨大的落日照在整个海面上时,她和哈里会躺在海边的栈道上,讨论着最喜欢哪个小岛,想要把哪个小岛划为己有。
这完全就是亚历杭德罗一直以来梦想的画面:落日、海洋还有自己爱的人。
渐渐地,亚历杭德罗体会到,凯斯女士所谓的时间与孤独,好像不是亚历杭德罗理解的那种“不好的东西”。在这本书中,孤独让人感到时间好像停止了,让人去发现生活的点点滴滴,去体味真正的生活:人能够观察到在自己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的不同特点,甚至连一日三餐都好像是一种仪式。
花园里唱歌的大猩猩、做事麻利的女仆、夜晚钻进蚊帐的沙蝇、丈夫的就自己带多少行李而发生的纠纷……
生活的点点滴滴,好的坏的,都是一幅画,一个风景。而这种画、这种风景,只有在孤独中才能细细地体味。
(美国)这里的生活好像存在于此类头条新闻中,爱存在于聚光灯下,恶行被霓虹灯照耀,罪恶是巨大而惊人的,人们通过一个小时内吞食多少条活鱼、一天之内能亲吻多少个姑娘、一年之内能娶多少位新娘来测试验证自己的力量。安静的感情,不加修饰的爱,都已被遗忘在抽屉的底层,任由蛾虫腐蚀。
艾格尼斯·凯斯
原来,孤独可以不用很悲伤,孤独能让人发现一个就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却无法注意到的世界。
亚历杭德罗又不断在想另一个问题:什么样的文字才是最好的文字?也许,不见得只有凸显激烈矛盾、揭示多么深刻的道理的作品才算得上是优秀作品。最传奇的人物其实也是最朴实的人物。平实、细致的,记录生活点点滴滴的文字也值得被人们称赞。至少,亚历杭德罗在读到书中仆人阿鲁的三个孩子的生死、细致朴实的中国仆人阿银的故事以及在丛林里跌跌撞撞时生气而无奈的心情时,自己是感同身受,至少是心中产生了波澜的。因为生活就是这些细枝末节,是无数个微笑事件和微妙情感的堆积,但它就是这样,也正是因为是这样,读到这些文字时,人们才能产生感应。
这么想着,亚历杭德罗觉得孤独也不是很可怕,相反,它也许是生活的常态。
每天,亚历杭德罗都能观察到那个坐在图书馆某个固定座位的男生,他一直在学习,不过有时他又坐姿随意,翘着腿在座位上兴致盎然地翻阅他的手机;亚历杭德罗能听见门口工地钻地机器隆隆的声音,以及车飞驰而过碾过地上铁板的哐啷声;在乌云压在头上,狂风袭来的时候,他不会奔跑,他喜欢体验风在自己身上旋转、挤压的感觉,甚至想静静的站在风中,体验这种强烈的压迫感。暴风雨来了,但那又怎样?
C'est la vie.
每次看完一本书,或者一部电影,亚历杭德罗都会唏嘘和感慨许久。这本书也是如此,它让亚历杭德罗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平淡踏实的日子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而生活本身就是亚历杭德罗所追求的。
可这一次,当我转向我丈夫时,已经不用再启齿吐出那些词句。现在已无需言明,我们都知道,一起踏上旅途便是幸福。
艾格尼丝·凯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