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作者陈继明,是甘肃天水人,也许是游子情怀吧,文字中总激荡着深厚的情感。作品以初唐时期为时间背景,以李世民的御用画师“雪祁”为主人公,书写凡人开窟、宫廷画师造像的故事,以瓜州、沙州为空间背景,书写吐谷浑人与汉人的民族融合,并以贯穿古今的历史为人间道场,书写人心满壁风动、天衣飞扬,富有浓郁西部气息。作品兼具历史的和美学的、民族的和人性的,知识的和趣味的特征,是一部值得花时间阅读的书。
陈继明在小说中体现出诗人般的激情和研究者般的精确,小说也因此显得丰沛精彩、扎实厚重。在他写作前就定下两个“不写”——不直接写藏经洞的故事,不把敦煌当作图腾来写。他想写出一个新的敦煌,想站在敦煌对面打量她,然后起一个自己的空中楼阁,看看敦煌的形成过程,莫高窟的形成过程。他说,我觉得是人照亮了敦煌,而不是相反。所以,他定下了两点“要写”,其一,要写人。敦煌是人的世界,没有人就没有敦煌;其二,要好好写一写动物。在他笔下,马、骆驼等动物都不被看作人的工具,而是成为小说的角色,和人“平起平坐”。他笔下的白鬃狼有狼性 ,也有人性与神性,羊有动物性,也有神性。让人对大西北广袤的土地心生一种油然的敬畏,感觉敦煌的佛光,沐浴了这里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敦煌的文化浸染了这里所有生命的心灵。万物都在佛光照耀下,显得祥和美好慈悲和善。
四条线索交叠书写敦煌气魄。这本书有四条线索,一条线索是大唐天子御用文人雪祁敦煌千佛洞学习壁画以及他背后的大唐气象、历史风云,以及在敦煌遇到的人和事。一条线索是吐谷浑的后人慕容豆等杀死天水村与粟特村十岁以上男人,并在村子各家各户潜伏的故事,故事里有屠杀的残忍,又爱情的缠绵,有仇恨的汹涌,有民族矛盾,也有民主融合;一条线索是平民灵狐家族修建佛窟的故事,灵狐昌不得已杀死了三儿子,摆脱不了内心的愧疚想修建佛窟,但是却在万事俱备的当儿,走到羊冢并死在那里,大儿子儿子灵狐近知与女儿灵狐琴最后帮主父亲完成心愿。第四条线索是吐谷浑的现代后人慕思明,他一直寻找族类的根源,做过教师,成绩不错,毁坏军婚,流浪过,蹲过监狱,最后在深圳发了大财,却在族人的发源地一个山雨爆发的夜晚,纵身跳进山洪自杀。四条线索并行推进,又时而交叠,创造出一种跨越时空的恢宏气势和古今纵横的流贯感!让人感受到历史的血脉一直在汩汩流淌,千年不息,历史与今日的生活息息相关,也使现代人在高楼林里的生活里禁不住时时回望历史,在那里寻找曾经的战火硝烟,热血沸腾,爱恨情仇,以及自己的根。
《敦煌》故事好看,人物鲜活。它创造了独一无二的叙述语调。他把唐代生活写成当代生活,贯通古今。因此,这既是一部历史小说,也是一部当代小说,靠非凡的想象力把读者带回距离现在一千多年的历史空间里。
小说中四条线索和两个时空,以及日记、考古文献、佛经等多文体的运用。尤其是当代线索的出现,让小说具有了“元小说”的色彩,让读者时时穿越在古今的时空长廊,以古观今,以今观古。
《敦煌》准确捕捉了敦煌的包容性,因而写出了“古今无不同,人情不相远”“人我无不同、皆有悲欣感”,由此让人体会敦煌文化中蕴含的历史真相。不同民族文化,人物,思想,观念,风俗都在这里碰撞,融合,生长,变化……
书中人物智忍花对慕容豆说,“既然刀子已经放下,就拿好锄头吧”,指出以吐谷浑为代表的游牧国家,在迁徙和求生中的变化。正如书中所说“历史就这样上演了事与愿违的悲喜剧,不同民族也在各种具体的历史情境下开始交融共生。民族的发展经历过修补重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正是民族融合的真相,也是文明发展的真相。”
《敦煌》之所以能成为一部具有大气象、大格局的优秀作品,就是因为作家深沉的历史感和深刻的文明思考。历史是什么?是残忍后的慈悲?是屠杀后的融合?是民间散落的吉光片羽的汇集?抑或历史本身就是时间。敦煌既是时间的产物,也是时间的见证。甚至象征了时间本身。小说写出了其中种种层次和韵味,让人品咂不尽、解读不尽。
敦煌是有色彩的,有故事的。敦煌千佛窟的画儿,色彩鲜艳,神形毕肖,栩栩如生。敦煌的画,每一幅都有一个家庭,或一个家族甚至一个民族的历史。画家是在用画笔讲述民族的历史故事 ,也是在传递文明的薪火。雪祁最终离开了繁华的长安,带着灵狐琴回到敦煌,回到了千佛窟,回到了藏经洞,画画,分类经书, 研习经书。经书不仅在藏经洞, 在大英博物馆,更在民间,而这民间就是文化与文明传承的地方。
读完了这本书挺过瘾,但又不够过瘾。因为,我理解中的敦煌应该是更加悲壮苍凉,更加荡气回肠,更加豪放大气,更加浪漫神奇,而我饮的这杯酒,却似乎少了几份“酒入豪肠,三份酿成月光, 七份啸成剑气”的豪迈与瑰丽,也缺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静美与壮丽,以及“敦煌壮士抱戈泣, 四面胡笳声转急。 烽烟断绝鸟不飞, 十一年来不解围。传檄长安终不到, 借兵回纥何曾归。 愁云惨淡连荒漠, 卷地北风落。”悲壮激烈。
2025.2.1 于家
坐在阳台阅读这本书,目光所及辽远无边,思绪飞扬跨越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