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荒野》的第一个篇章叫《爱,万物生》,好美的名字,但是它讲的却是与人生的挚爱一次次地诀别。
在书的一开始,谢丽尔也承认,踏上太平洋屋脊步道的这个决定,其实在她的心里头反复出现了三次。第一次相对来说是有一些草率的,第二次是深思熟虑的,到了第三次,她才决定认真地做准备,义无反顾地上路。
太平洋屋脊步道,走完需要九十四天,长达一千一百英里。这条步道在美国的西海岸,它几乎是从美国的最南端,从美墨边境一路向北,穿越莫哈维荒漠,穿越肯尼迪草原,然后要经过非常漫长的加州全境,然后翻越雪峰,进入到俄勒冈州,要翻过火山口,要进入森林,穿越谷地,最终抵达华盛顿州,才会来到美国和加拿大的边境。
一开始她说:
当时我22岁,母亲怀我的时候也是22岁。她22岁有了我,我22岁时她却要离开我……
因为在谢丽尔二十二岁的时候,亲密无间的母亲因为罹患了晚期的肺癌,生命已经进入到了倒计时的阶段,这对谢丽尔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谢丽尔的母亲在十九岁的时候奉子成婚,新婚不过三天,她的父亲就对母亲拳脚相向。母亲一次次地想和他分手,但是又一次次地回到他的身边,她不愿意忍受这种虐待,但是还是选择了接受。
她的爸爸是一个“渣男”,是一个因为酗酒而性格暴烈的人。在谢丽尔六岁的时候,这样的一个父亲,在她的生命当中彻底地消失了——二十八岁的妈妈离开父亲,再也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的经历谢丽尔永生难忘。那是一个暴雨的夜晚,妈妈坐在副驾驶上孤身一人,在车上只有卡伦、谢丽尔和利夫与她相伴,那个场景永远地印在了小谢丽尔的心里。我觉得那个是一个创痛的原点,她的家庭破碎了,母亲离开了父亲。
后来妈妈又交往了很多的男人,有一个叫作艾迪的人走进了他们的生活。那个时候艾迪二十五岁,承诺会成为他们的继父,会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艾迪是一个会修补的工匠,做着很普通的工作。而谢丽尔的妈妈是一个很生动的女人,天真烂漫,好像有的时候对生活又充满了那种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和乐观。在他们最困顿的时候,母亲经常对孩子说:“我们不穷,因为我们有好多好多的爱。”这虽然是苦中作乐,但是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单亲的母亲,她希望给孩子全然的爱的那份勇气。
后来艾迪和母亲在一起了,也因为做工,他的背受了很严重的伤。后来他们用一万两千美元的事故赔偿金,在美国很偏僻的一个地方购买了四十英亩的土地,于是一家人就开始了一种垦荒的农场生活。
虽然说是一家人,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母亲和孩子们在一起。谢丽尔说,除了母亲、利夫、卡伦和她以外,他们还有两匹马、两只猫和两条狗,以及母亲在饲料店里头买二十五磅鸡饲料之后免费赠送的十只小鸡。在夏天的时候,艾迪会在周末开车回来和他们一起住,但大多数的时候,还是他们和母亲在一起。母亲给了年幼的谢丽尔最大的安全感,生活虽然艰辛也非常简朴,但是有妈妈在,孩子们就能够健康地成长。
谢丽尔也长大了,到了上大学的年纪,她离开家,到位于双城(指明尼苏达州的圣保罗和明尼阿波利斯市附近地区)的圣托马斯大学去念书。但是她的妈妈并没有因为她念大学而离开她,而是选择了伴读。因为在谢丽尔的录取通知书上说,学生的家长是可以在学校免费上课的,于是她的妈妈做了一个勇敢的决定,她的妈妈想要拿到大学的学位。可是对于女儿来说,这是一个困扰,她正处青春期,妈妈要和自己一起上大学,好像有一点奇怪。于是谢丽尔就跟妈妈说:“在学校里,我不跟你打招呼,你千万不能跟我打招呼。”妈妈也认同了,这是母亲对于女儿的一种尊重,于是她们就在一起上学。
在谢丽尔的眼中,妈妈并不是个好学生,好像学习也不太灵光。但是在学期末的时候,谢丽尔惊讶地发现,她的母亲大学里的成绩居然是全A。一个单亲的妈妈带着三个孩子,要在母亲和学生的角色之间做出生活上的平衡,大家可以想想,这个母亲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母亲被查出患有癌症的时候,谢丽尔和妈妈都在读大四,整个家庭因此而分崩离析了。姐姐不知所踪,弟弟利夫完全不能接受母亲的生命已经接近终点这个现实,他选择了逃避,现在陪在妈妈身边的只有谢丽尔。谢丽尔就像一个懂事的家里的顶梁柱一样,勇敢地承担起了家里的责任,她选择陪在妈妈的身边,尽一个女儿所能做的一切。她会在每天清晨陪着妈妈,为她朗读。
在生命的后期,母亲的病情已经不像前面那么剧烈,没有那么疼痛,但是她一直处在一种非常虚弱的昏迷的状态,谢丽尔在妈妈的耳边轻轻对她说:“你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儿吗?”妈妈会说:“你是,你当然是。”她说:“妈妈,我晚上会把利夫叫过来,我知道你想见他。”妈妈在最虚弱的时候仍然说:“强扭的瓜不甜。”
谢丽尔来到家中等待弟弟,当弟弟进门的那一刻,谢丽尔本来是想破口大骂的,但是她又觉得在这一刻,她看到弟弟,除了想抱着他嚎啕大哭,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回到医院,母亲的生命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时期。医生告诉她,因为你们的母亲要捐献角膜,所以我们在她的眼睛上放了冰块,谢丽尔知道妈妈已经离开了。谢丽尔这么写:我像只发狂的野兽,把脸死死地抵在她的身体上嚎啕大哭。当时,她已经过世一个小时了,四肢已然冰凉,但腹部尚有余温。我把脸埋进这余温中,再一次悲痛欲绝。
母亲没有能够活过一年,也没有能够等到十月,没能盼来八月,没有迎来五月。在德卢斯医生第一次检查出她罹患癌症之后的第四十九天,在梅奥医院的医生再次确诊后的第三十四天,她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个月的时间,自己生命当中的一个根——母亲,离世了,我觉得对谢丽尔来说,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创伤。谢丽尔写道:
我渴望自己能够改变这一切,而这渴望于我,已经成为一片荒野,我必须自己探出一条路来。我花了四年七个月零三天去探这条路,在我到达终点的那一刻之前,到底去向何方,我自己也无从知晓。
二、与自己决裂,走上旅途
第二章,谢丽尔说,她要和自己决裂。在这本书的讲述当中有很多的蒙太奇的片段,第二章她已经走上了去太平洋屋脊步道的路程。
当谢丽尔来到莫哈维镇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时分,她来到了一个叫作怀特的旅馆,这里有着老式的霓虹灯的招牌。看到这样的描述,一下子让我想起了老鹰乐队那首著名的《加州旅店》。一个女孩背着巨大的背包,来到了加州旅店,要开启一场未知的、自己也不知道会走向哪里的旅程。在讲述自己正式踏上太平洋屋脊步道之前,谢丽尔也描述了她和保罗之间的感情。她说她爱保罗,保罗也深深地爱着她——就是她的丈夫。但是他们很莽撞,在她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走入婚姻,无论她有多爱他,她也没有完全做好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他的准备。
在母亲死后一周,她跟一个男人接了吻,两周之后,她又吻了另一个男人。在谢丽尔的生活中充满了这样莫名其妙的选择。谢丽尔在母亲去世之后,对保罗坦陈了她在婚姻当中的欺骗,她亲自把自己在婚姻当中和很多男人之间的关系告诉自己丈夫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默默地瘫倒在地板上,潸然泪下。我觉得,这个时候的谢丽尔是很沉沦、很不堪的,她就想结束自己的婚姻生活,她想一个人待着,于是她踏上了太平洋屋脊步道。在分居三个月以后,谢丽尔和保罗之间的关系也在痛苦和挣扎的边缘,她既不愿和保罗离婚,也不愿意和他重归于好。
镜头又切换到怀特旅馆。在第二天清晨,当谢丽尔醒来沐浴以后,她赤裸着身体,站在镜子前面,她和镜子前拿着牙刷一脸肃穆的自己四目相对,她的心上涌上的是一种郁郁寡欢,她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分崩离析,仿佛是一朵在风中凋零的花朵。我觉得这个就是谢丽尔在开始她的步道旅行的时候,一开始的那种状态,是一个深深地受到伤害、母亲离世、婚姻崩塌,自己的生活处在非常崩溃的这么一个状态。
这一年,美国下了一场暴风雪,然后谢丽尔的闺蜜认为,她们可能需要一把户外的铲子,于是她们就到了REI户外用品商店。在买这把雪铲的时候,谢丽尔偶然地看到了一本书,就是《太平洋屋脊步道第一辑:加利福尼亚州》。她看到了封面上的太平洋屋脊步道耸立的雪山、怪石嶙峋的道路和五彩的湖泊,她的心门好像突然被打开了,她想上路。
但是在那一刻,她还没想走,她又把书放了回去,后来她对自己的闺蜜坦陈,自己怀孕了,她的闺蜜都吓了一跳:“什么?!你怀孕了?!爸爸是谁?”“我不知道。”这就是谢丽尔在人生最低点时所面临的绝望。
但是她有一个信念,就是我要改变这一切,我想回到我的妈妈为之骄傲的那个女孩的样子,我要去走上太平洋屋脊步道。于是她回到户外用品商店,拿下了那本《太平洋屋脊步道第一辑:加利福尼亚州》,一个晚上就把它读完了,她的心中充满了对于远方的渴望,她期盼着能够做点什么,改变这一切。这种渴望成为了远方的荒野,她告诉自己:“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必须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当她已经站在怀特酒店的时候,马上就要上路了,让人绝望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她是一个户外的“小白”,她不知道怎么样开始这样一段漫漫的一个人的一千一百英里的户外徒步。
这里用两页写了谢丽尔在背包里带的东西,我给大家念一念,好吓人,我也很想笑。她带了:一件羊毛的裤袜、一条长袖的保暖内衣、两双羊毛袜、一顶遮阳帽、一顶绒线帽、防雨裤,床上还有一只睡袋、一把可以折叠的野营椅、一个矿工用的头灯、五条蹦极用的弹力绳、一台饮水过滤机、一个可以折叠的便携炉,还有一个大大的铝制的天然气罐、粉红色的打火机,说了好多好多。她还带了小的化妆品、护发素、香皂、去毛膏、指甲刀,反正女孩子能想到的很多东西,她觉得这九十多天她要用上的,她全都带好了。还好,谢丽尔还是一个有点常识的女孩,因为她要从莫哈维镇开始徒步的这一段,是在加州境内最干旱的莫哈维沙漠,她必须准备足够的水。于是,她灌满了一个2.6加仑的水壶,1加仑水重8.3磅,然后她又把储水袋也装满了,仅她背的水就有24磅之重。
然后整个包打包完成,她想把它拎起来,这个户外包纹丝未动。当时谢丽尔就非常绝望,在一个有空调的空间里头,她都不能把这个背包移动一丝一分,她怎么背着它走过崎岖的山路呢?然后她描述的一个最经典的场面出现了,谢丽尔把包立在地上,然后自己靠到背包上,坐在地上把背包背在自己的身上,背负系统拉好,然后她想起来,怎么起都起不来,躺倒,趴下,然后背包压在她的身上,最后是两手两脚扶着桌子爬起来。这个背包达到这样的一个重量,达到了她体重的接近一半,谢丽尔要带着它上路,这样的路途要在这样的绝望和荒谬当中开始,她行吗?不知道。
负重前行,弓背而立,这样的体验谢丽尔之前从来都没有过。负重旅行和正常的走路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负重徒步根本就不是正常的走路,简直就像是炼狱里的酷刑,她的肩、背、腰、臀很快就被磨破了。
上厕所对谢丽尔来说也变成一个特别可怕的事情。女孩子都对上厕所有一定的要求,但是在户外你必须随地上厕所。步道上的人有这样的一个习惯,就是挖一个坑,然后不管大解小解,完了之后就把它埋上就完了。
谢丽尔讲到了一件事,我觉得特别好玩,她说因为体力不支,她走了之后觉得这个裤子磨得很厉害,本来还穿着内裤,后来内裤也不穿了,因为这样会稍微舒服一点,等到要小解的时候,她就直接蹲下来,然后有一次,因为实在腿部力量支撑不住,“我差一点就坐在冒着热气的大便上”。这是谢丽尔在书中的描述。我觉得这本书精彩之处就是,谢丽尔她完全不避讳自己的所有的难堪。
在这条路上,一般的徒步者一天要步行十五到二十英里,可是刚刚上路,又背着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谢丽尔的体能到达了极限,她一天只能走九英里。八天里见不到一个人,谢丽尔都快疯了,她说,我挺喜欢和人交往的,现在没有人跟我说话了,万籁俱寂。
其实在户外,一个人要在帐篷当中安然入眠是非常困难甚至是需要训练的事情。晚上虽然非常累,但她夜不成寐,到处都是声音,吓得谢丽尔经常裹着睡袋说:“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所有的声音都让她感觉,会不会从什么地方有一个什么凶猛的猫科动物钻出来。
她很想吃一点热的东西,但是在装炉子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气罐买错了,于是每天她都只能喝冷的玉米粥,一个多星期持续不断。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一个正在荒原中干活的人,开着一个拖拉机,他叫弗兰克,是她在太平洋屋脊步道见到的第一个人。于是她问他,能不能给她找到一个可以吃热的东西的地方,能不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露营,她的食物已经快吃完了。弗兰克邀请谢丽尔到他的家里,和自己的太太共进晚餐。这是特别治愈的一顿晚餐,她狼吞虎咽。这天晚上在弗兰克家里,谢丽尔洗了一个澡。有过徒步经验的朋友都会知道,就是当你一个星期甚至更长的时间没有洗澡的时候,所有的洗澡都会变成一种对灵魂的巨大的抚慰,对谢丽尔也一样。
而且在这八天多,谢丽尔没有接到任何一个她认识的人的电话,一个也没有,她说:
我生命当中的人们,就如旅行第一天被沙漠狂风吹散的创可贴一样,全都漫天纷飞,消失不见了。我到达旅途的第一站时,竟没有一个人打电话慰问我,到达第二站和第三站,我也是一个电话都没接到。原来这个世界没有我照常运行。这是这条路给谢丽尔带来的最大的教育。第二天,弗兰克开车把谢丽尔送到了高速公路的一家便利店的门口,然后让她重新购物,也换了符合标准的气罐,她又可以再次上路了。在这条路上谢丽尔遇到了一些人,这些人都是她生命当中的过客,但是在路上,给了谢丽尔一些温暖和帮助,让她感觉到了陌生人之间的这种温暖。比方说在徒步旅行当中的一站,她来到了一个小旅店,因为徒步旅行者大多没有太多的钱,他们只能住最便宜的旅店,这个旅店的老板叫作巴德。
巴德告诉她,今年内华达山脉的降雪量非常非常大,你要小心,而且还告诉了谢丽尔,你可以打电话,向这里的土地管理局咨询一下,那里的雪情到底怎么样了。于是谢丽尔打了电话,在那边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她说:“对,今年的山上的确有很大的雪,你一定要小心,很多人都已经放弃旅行了,你一个女生要小心。”她说:“第二天你等着我,我开车来接你。”素不相识的人,这个接线员居然主动地要求第二天开车送谢丽尔。
第二天下午,土地管理局的这位好心的女士,把她送到了步道上一个叫作步行者道口的地方,她目送她离去。
自然给了她巨大的抚慰,她说:“层峦之上的苍穹在绚烂的色彩中渐渐变暗,能看到这般美景,我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一个深受内心创伤的女孩,在行走的开始克服困难之后,她渐渐地感受到了幸福。我觉得,一个人要能够感受到幸福,他是需要一种能力的,自然在渐渐地治愈谢丽尔。
这一路,她曾经无数次地想到过放弃,她一直在念叨,每走十分钟,她就休息五分钟。在这一路上,谢丽尔还反思自己的过去,我觉得这种一个人的行走,就是最好的进行自我反思的时候。她不断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好妈妈离我而去?”“没有了她,我该怎么样面对人生,该怎么样无愧于此生?”“我那曾经亲密无间的和睦的家庭,为什么在她去世之后,那么快就分崩离析?保罗是如此执着地爱着我,他是一个靠得住的好老公,我怎么能这样把我俩的婚姻一手糟蹋了呢?”
三、找到同伴,继续旅行
在行走的过程当中,谢丽尔很幸运地遇到了这一路上第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他叫格雷格。格雷格是来自华盛顿州塔科马市的一个会计,全身都透着一种那种严谨,但是说了两句话,他们之间就建立起了那种志同道合的默契。
格雷格首先说:“你的包里都装了什么,你怎么会背着这么大的一个包?”然后又问她:“你知不知道,现在内华达山脉的雪情非常大?”然后还跟她说:“我们马上就可以到达前面的肯尼迪草原了。”他还问谢丽尔:“你一天能够走多长?”谢丽尔说可能最多走十英里,他说:“我一天可以走二十二英里,我明天就可以赶到肯尼迪草原。”这些全都把谢丽尔给听傻了,看看人家,人家是有备而来,而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傻白甜”,都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就走上了这样的一条艰辛的道路。她巨型的这个包好像在嘲笑她,你根本没有做好任何的准备。但是能够和格雷格见面,对于谢丽尔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抚慰。
在这一路上,荒漠变成了森林,她也变成了森林里头唯一的女孩,她还和熊有了第一次亲密的接触。谢丽尔在荒野当中遇到过响尾蛇,遇到过猛禽,遇到过公牛,一开始的时候她吓得要死,尖叫、吹哨子,什么事都干过了。但是当她遇到熊的时候,她刚刚想尖叫的时候,熊很淡定地看着她,然后转身就走了,熊才是这里的主人。经过一路的艰辛的跋涉,谢丽尔好像有了一些成长,对自然也有了自己很深的体悟。
背着那个巨型的背包,她终于来到了肯尼迪草原,来到了徒步者们的营地。她好像就是找到了一个家,找到了很多很多志同道合的人,寻找到了部落,她终于不用再流浪了。
这些徒步的背包客们给谢丽尔的背包取了一个很好玩的名字,叫作“怪兽”。说她的背包是“怪兽”,这算是一种嘲笑,但是其实在他们的眼里,在他们的心里,对于这样一个女孩,能够只身深入荒野,对她的赞许、敬佩是溢于言表的。
在这里,艾伯特是步道上的天使,他对所有人都悉心地帮助。艾伯特一见谢丽尔,就问了她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就说:“你一天小便几次啊?”“什么?我一天小便几次?你怎么问一个女孩这样的问题。”“一天最佳的小便次数是七次”,艾伯特并不讳言,“这是童子军的标准,因为这儿太过炎热了,水源匮乏,再加上体力的透支,可能一天小便三次已经算不错的。”然后谢丽尔马上回答说:“对了,我是这样的,在热浪最严重的时候,我二十四小时一次小便的经历都没有。”
她还赶快转换话题,因为她不想显得自己的户外经验是那么薄弱。她说我看到了一条棕熊,那肯定是一头黑熊,但是我搞不清楚为什么它的毛是棕色的。艾伯特马上就说,这一带的熊全都是肉桂色的,可能是加州的太阳光太晒了,把它们的这个毛色都晒得褪色了。你看看,人家对这里是了如指掌,而谢丽尔却对这里知之甚少。
艾伯特除了做饭之外,还帮谢丽尔整理了她的怪兽大背包。他说你的背包太重了,这样你不行。她说,那我该怎么办呢。于是他们就把不必要的物品全都整理了出来,艾伯特告诉她,不必要的用品你可以放在这儿,供其他的徒步者使用,这是非常重要的,你轻装上阵才能够走得更远,走得更好。
她把脱下靴子的双脚给艾伯特看了,艾伯特说:“你的鞋子有问题,你的靴子实在是太小了。”她说:“那怎么办,我已经没有钱再买一双靴子了。”艾伯特很淡定地就跟她说:“你的靴子是在REI买的吗?”她说:“是。”“那你可以尝试着打电话,告诉他们你想要一双新的靴子,他们会给你寄到下一站的。”后来谢丽尔打了个电话,REI也答应给她寄一双新的鞋,这对谢丽尔能够走完全程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探险不是冒险,在野外需要各种各样的知识,也需要同伴。谢丽尔虽然在这里成为了一个全新的自己,她要重新定义自己,但是在这种成长的过程当中,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以说是伤痕累累。
谢丽尔和保罗要办理离婚手续,关于办理离婚手续,美国有一个很好玩的规定,就是你结婚的时候,可能会在自己的姓名上冠上夫姓,那么在离婚的时候,你要在表格当中填上一个你所心仪的新的姓,于是谢丽尔选择了斯特雷德。在词典中她查了好多遍,她认为这个词和自己的经历实在是太像了。斯特雷德的解释很有意思,是这么说的:从正确的道路上迷失,偏离直达的航线,放荡狂野,失去父母,居无定所,为追求某一个事物,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在这一段当中她也写到她和保罗之间要结束婚姻的时候,那种含泪的放手。她写得是非常动情的,她说:
我俩结婚的时候太青涩了,……虽然那时我才19岁,保罗才21岁,但我俩爱得那样轰轰烈烈、死去活来。我们相信,必须做出点儿疯狂的事情,才能证明我们俩疯狂的爱情。因此,我俩便做了想象所及的最疯狂的事情——结婚。
在签离婚协议的时候,最后签完字,谢丽尔轻轻地说:“我爱他。”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眼里已经浸满了泪水,并且说都是自己的错误,谢丽尔哽咽着,用颤抖的声音说:“他什么错都没有,有错的是我,我连我自己的心都伤透了。”保罗伸手拍了拍她的腿,想安慰她,而她却无法抬眼看他,只要和他对视,他们的眼泪一定会倾泻而下。最后他们在街头相拥,告别了自己持续了七年的婚姻。
经历了这些,她是到达肯尼迪草原唯一的女孩。甚至连邮电局里的大妈都不用看盒子,直接就把盒子递给她,她说这是唯一写着一个女孩名字的盒子,这也让谢丽尔觉得非常自豪。
终于到开晚饭的时候了,步道天使艾伯特做好饭,叫上同伴一起享用。能够在徒步的过程当中,在营地好好地吃一顿饭,太开心了。这个时候,谢丽尔开始反思自己的女性身份,我跟大家分享一下,谢丽尔是这么写的:
我这辈子从没有和男人称兄道弟过。几个人还在外面打牌,我则坐在帐篷中想,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归根结底,我这一辈子都是女性角色,我熟悉也离不开女性的阴柔赋予我的力量。想到要把这些女性的特权束之高阁,我不禁心生感慨。想和男人打成一片,我就不能在男人堆里扮演那个我熟悉的角色了。初尝这个角色的滋味时我只有11岁,当成年男人们转头看我、对我吹口哨或压低声音对我说“嘿,漂亮小妞”时,我便觉得一股力量油然而生,刺得身上痒痒的。中学时,我继续扮演这个角色,为了窈窕的身姿,我不好好吃饭,还故作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去博男生的喜爱。成年之后,我用不同的假面为这个角色增添色彩:纯朴少女、朋克女孩、牛仔姑娘、聒噪女生、野蛮女友……每双高跟靴子、每条超短裙、每款夸张的发型后面,都藏着一个机关暗道,让我离那个本真的自我越来越远。
现在,我只有一个角色可以演了。在太平洋屋脊步道上,我别无选择,只得全心全意地投入这个角色中,把我那邋遢的面庞暴露给“全世界”。而我所谓的“全世界”,由六个男人组成。
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大为钦佩谢丽尔对自己的剖析,也深深地想起了波伏娃说过的那句话,女孩不是天生是女孩的,是被后天逐渐地塑造的。
在荒野当中,有同伴相随,谢丽尔的内心得到了很大的慰藉。内华达山脉的积雪是让人心生畏惧的,格雷格劝她要绕开,可以坐大巴走得更远,离开积雪的那一面。可谢丽尔不愿意,谢丽尔觉得如果自己坐大巴走,这是徒步者的一个耻辱。
到达每一站,到达每一个市镇,其实对于谢丽尔来说都是一个休整的时间。但是她身上的钱越来越少,她变得无比疲惫,她脚上的伤越来越重,因为新的靴子还没有到。她说她虽然困乏,但四肢满是泥土,浑身恶臭,这副模样上床简直是天理难容。站在全身镜前打量自己,她被自己的样子彻底地惊呆了:
与其说我像一个在野外背包旅行了三周的女人,还不如说我是一场离奇的暴力事件的受害者。我的四肢、后背和臀部布满了颜色由黄渐黑的累累伤痕,好像有谁用棍子把我狠狠揍了一顿似的。
谢丽尔在这一路上好像经历了炼狱,就是在这种艰难的旅程当中,谢丽尔还在坚持,她没有想过放弃。同时每当艰难困苦袭来的时候,有很多时间,谢丽尔也会回到自己内心的伤痛当中,比方说,她想到了父亲给她带来的阴影:
我记得父亲曾怒不可遏地把装满食物的盘子摔在墙上,还记得他骑在母亲的胸口掐她的脖子、把她的头往墙上撞的场景。5岁时的一个深夜,他把我和姐姐从床上抱起来,问我们愿不愿意和他一起永远离开这个家,而母亲则站在一旁,身上淌着血,把熟睡中的弟弟紧抱在胸前求他停下来。我和姐姐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着。他双膝跪在地上,用额头抵着地板,撕心裂肺地大喊着。那绝望,让我以为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家里充满了暴力,父母们充满了这种剧烈的对抗,对于孩子来说是处在惊惧当中的,每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在这面前,都会显得特别无助。谢丽尔说有一次父亲大发雷霆,扬言要把母亲和她的孩子剥光衣服扔到大街上,好像我们几个不是他的亲骨肉一样,我的脑海中会浮现出我们四个人赤裸着身体,一边尖叫,一边站在冰冷的雪地上奔跑的情景,这些都是父亲给谢丽尔带来的内心的伤痛。
她也会想起继父给她带来的短暂温情,想起在那个他们精心打理的农场当中,在草地上继父和他们一起奔跑追逐,会把他们举起来的那种感觉。我也是父亲,当我看到这些段落的时候,有一种巨大的警醒,父爱和母爱对孩子意味着什么,原来这些内心最深处的创伤,会在一个人的成长当中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痛。
谢丽尔还记着母亲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你们出生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浑身上下亲个遍,我数着你们的每一根手指、每一根脚趾、每一根睫毛,用手勾勒着你们手的轮廓。”她说母亲说的话,永远在她的心里无法磨灭,这是母爱在一个孩子心里头所留下的深深的印记。
谢丽尔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了,一回头她发现,已经走了很长的路,她已经成功地绕过了积雪,已经脱离了困境。盘算着绕过积雪,加州剩下的路一定会非常顺利,她会进入俄勒冈,到达华盛顿。她为自己确定了一个新的目标,就是那架横跨在哥伦比亚河的大桥、两州州界上的“众神之桥”。
四、重回一人,独自上路
和伙伴一起上路,有伙伴的陪伴自然非常好,但是在徒步,在户外的过程当中,人都是过客,谢丽尔要和与自己志同道合的格雷格告别。他们再一次分开,谢丽尔又开始了一个人的徒步旅行。
一个人在自然界行走,你就会有打开自己的心灵,去感受大自然的那种时刻。我不知道我们的书友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当你在荒野当中徒步,在戈壁、在森林当中徒步,你会用心地倾听自然万物。谢丽尔为我们做了很多这样精彩的描写。她说:
我心中的感觉一如刚从内华达山南边的起点踏上步道时,仿佛我正立于世界之巅,俯瞰着这世间万物。……树叶拍打的簌簌声仿佛为空气注入了活力,而有时,皑皑的白雪却又将天地万物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静谧之中。
走在路上,她脑海中的串烧电台又开了锅了,保罗的声音偶尔会盖过电台的声音,告诉她独自一人在天寒地冻当中跋涉是多么愚蠢。有的时候,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你就会自言自语,甚至是会无限循环一些歌曲。
谢丽尔还说你会忘记时间,这一天是七月四日,是美国的国庆日,这和十二月十日又有什么区别呢?完全无所谓,因为群山丝毫都不会在意时间的,时间和在户外跋涉的人已经没有关系了。
在这个路上,谢丽尔也经历了想念母亲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时刻,她会在心里轻轻地呼喊:“回来吧!”她轻轻地呼喊,突然她提高声音,大声地喊道:“妈妈!妈妈!”这个词毫无征兆地从她的口中溜了出来,然后戛然而止,她陷入孤寂,筋疲力尽。
她在野外独闯雪峰,谢丽尔感到自己衣服脏臭,但是她的身体却前所未有地纯净。她在野外,在白马营地,也经历了其他人对自己的不友善。本身已经扎好营了,但是营地的管理者——一位老人赶过来说,在这儿扎营要十二美元,她必须走,大半夜摸黑走了,然后又扎营。她满心愤懑,她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在路上我遇到的都是好人。”
在野外,在一个肮脏的水塘,她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喝到水了,终于找到了一个水塘,好不容易净化,喝了点水,正在恢复体力,两个驴友经过,是两个邋遢的男人,然后对谢丽尔展开了那种有觊觎之心甚至满嘴都是猥亵的语言。这些都是谢丽尔在户外遇到的不开心的经历。
在荒野当中穿行,谢丽尔已经上路一个月了。她第一次感觉到,心中的那些因为创伤而存在的缺口和深不见底的黑洞渐渐地变小了。在跋涉当中,当她注视着金黄色的太阳慢慢落山,把天边染成粉色、橙色和最梦幻的淡紫色的时候,谢丽尔会想念保罗,想念她的生活,但是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在徒步的过程当中,谢丽尔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这样的一段话对于所有喜欢大自然、热爱户外的人来说,是直击人心的,它久久地停留在我的心中,我在这里和所有的书友一起分享。她说:
长途跋涉不为别的,只为那满眼的千树万树、绵延草原、崇山峻岭、浩瀚沙漠、清流乱石、长河青草、日升日落。这种经历是那么有力,也那么重要。这让我感觉到,只要身处荒野之中,就会有这种感觉;只要这荒野存在,这种感觉就存在。
谢丽尔的描写,让我好像回到了所有的户外经历。我也在青藏长途地自驾旅行,和行走课堂的伙伴在沙漠戈壁当中穿行,我们去征服雪山,征服高原,在丛林当中穿行,这种自然的瑰丽,给我们带来很多很多的疗愈,包括信心。就像谢丽尔描写的这样,只要荒野存在,这种感觉就会存在,难怪我会对自然有着如此之迷恋。
在行走当中,各种各样的意外的事件都会发生。谢丽尔的脚在这一个月的徒步的过程当中,她的指甲已经掉了好几个,磨得满脚是泡,已经没有办法再穿着她那一双比较小的靴子走了,她把靴子脱下来,穿着袜子在徒步线路上行走。
当她坐下来休息检查自己的伤脚的时候,靴子居然一下子掉到了山坡下头,这个让谢丽尔非常抓狂:没有靴子怎么办?这时候她顺手把另一只靴子也扔下了山坡,就像在面对母亲离去的时候,她毫无办法,那么无助。最后她只能穿上自己廉价的拖鞋,然后用胶带缠起来,穿着她的廉价的自制胶带徒步鞋继续前行。这个孤独的身影留在了太平洋屋脊步道上,她是这么渺小,但又这么有力。
又经过了几天的穿行,谢丽尔已经到达了城堡岩,这是在加州的重要一站,她也拿到了自己的新靴子。而且还收到了九封信,里头有保罗的信,有自己弟弟的信,还有来自全国各地其他朋友的信。前面是最长的一段路途,谢丽尔做精心的准备。
随着徒步的深入,荒原变成了森林,赛亚德谷地越来越接近了。谢丽尔在森林当中穿行,到处都是树挂、苔藓,有点像进入了一个童话的世界。这个时候,一个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远远地,一只白色的羊驼向她走来。羊驼?如果放在以前,谢丽尔肯定会吹响她那个世界上最响的哨子。但是在这一路上,她遇到了野牛,遇到了猛禽,见到过狐狸,看到过蜥蜴,她已经知道怎么样和自然界的动物平等相待。她从小就有牵马的经历,因为她的母亲的爱驹“小姐”一直和她们相伴。
她走近羊驼,安抚它,牵住了羊驼的缰绳,她看到羊驼身上还驮着行李。不久,林中走来了一老一小,真的就像是从童话世界中走出来的人一样,老人叫作薇拉,小男孩叫作凯尔。
后来这奶奶跟谢丽尔见面之后,也说道,这孩子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他和他的妈妈情况很糟,他的妈妈只在波特兰市街头流浪。薇拉几个月之前,通过一个叫“基本生活”的救助项目跟他们认识了,于是凯尔的妈妈就请求薇拉带着凯尔进行一次旅行,让她把生活安顿好再说。
说到这儿的时候,这个小男孩好像挺懂事的,在旁边对薇拉这个奶奶说:“你不是告诉我,你不会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的?”这时候谢丽尔弯下身来,看着凯尔湛蓝的眼睛对他说:“没关系,很多人都会有严重的问题的,我自己也有。”她安慰他。“什么问题呢?”凯尔突然好奇地问。“跟我爸爸有关的问题,”当她说出来的时候,她就后悔了,“我算是没有爸爸。”“我也没有爸爸,”凯尔一字一顿地说,“每个人都有爸爸,但是我不认识我自己的爸爸,我很小的时候认识他,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然后她也告诉他:“我的妈妈去世了。”然后凯尔抬起头来,恢复平静,说:“我的妈妈喜欢唱歌,她教会我唱很多歌,你想不想听?”她说好。这时候,凯尔很大方,没有迟疑,唱响了《红河谷》,从头唱到了尾。《红河谷》,你们还记得那个旋律吗?很著名。(哼唱)。凯尔的歌声肯定比我要更美,因为那是纯粹的童声。
这段音乐、凯尔的歌唱以及和小男孩的相遇,其实让谢丽尔有一种巨大的释然。她听到了《红河谷》,心中升起了无限的宽慰,谢丽尔说:
我的心豁然开朗。有一刻,我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然后又急遽地呼吸。我高兴地笑了出来,但是下一刻,我却在上路后第一次哭了出来。我不停地哭。我哭不是因为我高兴,不是因为我很难过,不是因为我母亲、父亲或是保罗。我哭是因为我感到自己完整了,因为上路50多天以来的种种困难,还因为上路以前的9760个日子,我一直混沌纠结。
故事讲到这儿,我们就能够知道,在谢丽尔真正开始这段路程的时候,她的心中郁结着多少的情绪,而在《红河谷》当中她释然了,豁然开朗了,她放下了心中的很多的憾、很多的怨,她能够珍视现在的生活,能够感受到幸福的感受。
五、旅途的终点
跨过这里,谢丽尔将会跨越州界,这是一个巨大的里程碑。一个女孩只身一人,背着巨大的怪兽背包,居然穿过了整个加州,这的确是一个里程碑。“俄勒冈,我来了”,谢丽尔正式进入俄勒冈州,她继续前行。
经过了那段放松下来的心情,她的心灵得到了巨大的抚慰,应该说前面的行程变得更加轻松。八月十八日,谢丽尔在旅途当中,迎来了母亲的生日,如果她能够活着,那么妈妈就已经五十岁了。
其实在此前的每一个纪念日,谢丽尔都不敢更多地去触碰和母亲的关系。每当母亲的生日到来的时候,谢丽尔都会拿出朱迪·柯林斯的《时光的颜色》这张专辑,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任自己的眼泪默默地流淌。
她想念母亲,她和母亲之间的爱恨,没有找到一个最好的和解。听着歌中的每一个音节,她感觉到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挣扎,在呐喊。每年她只敢听一次,因为在幼年的时候,母亲为她播放这张专辑的回忆,会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音乐响起,她感觉母亲就在身边,站在屋子里,只不过她没在那儿,而且以后也不会在那儿了。这就是失去亲人之后,对一个人心理上的重大的创伤。
但是一切都太迟了。而我也明白,要怪就怪我那已经去世、自我封闭又过分乐观的妈妈。是她没让我做好上大学的准备,是她偶尔会弃子女于不顾,也是她抽大麻、挥舞着木勺要打我们,而且让我们没大没小直呼其名。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没有。而且她让我失望透了。
她在路上,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头,会一次又一次地责怪妈妈,她简直要被气疯了,而且这种思绪一直都停不下来。但是在来到俄勒冈的时候,在穿越加州和俄勒冈的州界的时候,谢丽尔感到自己内心的这种挣扎。她哭起来,但是没有泪水,只是一阵阵的狂怒,似乎贯穿了全身,她都无法站立,所有的辛酸委屈、所有愚蠢的回忆,都被大声的哭喊释放出来。但是哭完就完了,我觉得,在这一刻,谢丽尔和自己的母亲真正地达成了和解。
她一路向前,走过了火山口湖,火山口湖的蓝色对谢丽尔的心灵有巨大的抚慰的作用。我也曾在西藏看过纳木错的蓝,在纳木错的落日中沉醉,也在新疆的赛里木湖边迷失自己,我深深地能够理解这些湖水对谢丽尔的疗愈。谢丽尔说可能世间有万种颜色,因为火山口湖太过纯净,它只能够反射蓝色。她看着这湖水,心中释然,她真正地成为了那个“太平洋屋脊步道上的女王”。
“太平洋屋脊步道的女王”,这是驴友们后来送给谢丽尔的绰号,因为她的故事在流传。一个女人只身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走了三个月,这三个月谢丽尔掉了六个指甲盖。她说:“我和太平洋屋脊步道打成了6:4,我落后了。”
虽然遍体鳞伤,但是她最终来到了她此行的终点:位于哥伦比亚河上的“众神之桥”。三百多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个大滑坡,几乎阻断了哥伦比亚河,也成为了一个天然的桥梁,印第安人把它称作“众神之桥”。此时此刻,这里已经架起了一座钢结构的桥。谢丽尔背着包,静静地走上桥,桥梁是要收费的,她对收费工说:“我不过桥,我在这儿只是静静地站一下。”
故事已经来到了结尾,这个结尾隽永得让人想哭,我为大家好好地朗读一下:
阳光很耀眼,所以我闭上了眼睛,但是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我原以为在大桥的时候会流泪。但此时此刻,所有的情绪都奔涌到我的脑海里,急切地寻找迸发口。“谢谢”在我脑海里不停地浮现。“谢谢。”我不仅要感谢这漫漫长路,也要感谢在我心中聚集的所有感觉,感谢路途教会我的一切和我仍然未知但却冥冥中感觉早有定数的一切。
4年后,我跟另一个男人一起走过“众神之桥”,与他在离这张长凳不远的地方共结连理。9年之后,我和那个男人有了一个儿子叫卡弗,一年半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叫鲍比。15年后,我带着全家来到这张白色长凳上,四个人吃着甜筒,我跟他们讲述着我之前如何徒步穿越太平洋屋脊步道,最后在这里停靠的故事。
就好像一部大片在平静中落幕了,一个人的旅行,确实是自己和自己交流的最好的方式,你的心跟着周围的景色不断地变换、悸动,有的时候你不得不去揭开尘世当中一个又一个的伤口,就像是谢丽尔手中的那把自我解剖的手术刀,解剖自己,端详一番。
有的时候,恶劣的环境和本能的要求,会令你根本没有功夫去缅怀过去的那些阴霾。你面对的是最基本的求生的本能和磨难的血泪,甚至有的时候你会觉得,念念不忘的过往的那些痛,不过如此。你会致力于解决眼前的问题、规划以后的路途,根本无暇顾及那些微不足道的尘封往事。
谢丽尔的这一趟旅行,她从来都没有回头。谢丽尔走出了荒野,焕新重生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战胜了自我,她也成就了自我,从而得到了一个2.0升级版的自我,谢丽尔的故事再次证明人的这一世,真正的对手其实只有自己,我们因为超越了自己而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曾经斤斤计较的无论是故事还是事故,都会嗤之以鼻,一笑而过。人生的这条路其实非常悠长,不论你怎么走,每一步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