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收录前两篇读后感,加第三篇,合为一篇)
一
《逍遥游》篇,主要说了“小大之辨”。
庄子给出了各种大与小的对比:
鲲鹏展翅,如“垂天之云”,“背负青天”,一日千里;对比寒蝉、斑鸠、麻雀,在枝头树梢,上下翻飞;说明小智不及大智。
朝菌不知道一个月的时间,寒蝉不知道一年的时间;冥灵以五百岁为一春,上古大椿以八千岁为一春,说明“小年不及大年”。
又以一般的官吏与宋荣子,列子作对比,说明人的能力有大小不同。
并且,在此之上还有圣人,神人,至人。
此时又讲了“尧让天下于许由”的故事。
先以尧之口说出日月与爝火,时雨与浸灌的大小对比;
后以“许由不受天下”,说明尧与许由相比;修为也有大小不同。
接着庄子又借肩吾与连叔之口,说到姑射神人,其修为与德行更大,令人望尘莫及。
这里让人不禁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然后庄子话锋一转,讲起他与惠施的“日常小事”:
惠施得到一种大葫芦。葫芦因为太大,用来盛水、做瓢,都不适合,于是被惠施砸了。
庄子说他“真不善于用大物件”,并引出了“不皴手药”的故事。
同样是不皴手的药,有人用于军事作战,并得到封地;有人只用于漂洗丝絮,世代以此糊口。
庄子告诉惠施,大葫芦也可以用作腰舟,而“浮于江湖”。
这就是大用途啊。
惠施似乎不服气,说庄子的言论“大而无用”,并且举例说自己有一棵叫臭椿的大树,树干“不合绳墨”,树枝“不合规矩”,因为没有用,木匠都不看它一眼。
庄子说,你看野猫、黄鼠狼,虽然动作敏捷灵活,是捕猎能手,但也容易落入机关陷阱;而牦牛,虽然“大若垂天之云”,却不能捉老鼠。现在你有大树,忧愁它没有用,何不种之于空旷的大地,广袤的原野,悠闲地徘徊在它旁边,逍遥地睡在它下面。此树既不被砍伐,又不被伤害,即便无用,又有何妨?
这说明物品的作用也是有大有小,各有不同。
庄子与惠施的对话,当然有讽喻的成分。但主要还是为了说明道理,而不是嘲讽惠施。
然而,当庄子提到许由,提到姑射神人,以至于其后的篇章中提到伏羲氏、祝融氏、华胥氏、轩辕氏等上古圣贤时,在他心里,是自比为鲲鹏,还是自比为蜩鸠呢?
我想,这种情况下,庄子应该是自比为“小”,而非自比为“大”的。
试想,以庄子的修养、境界,是会高傲自满、妄自尊大呢,还是会见贤思齐,反躬自省呢?
应该是后者。
反躬自省,从来就是历代圣贤的基本修养功课。
孔子也说“吾日三省吾身”。
所以,在文字的背后,庄子可能也在自省,自嘲;而非自是,自夸。
甚至在整部《庄子》各种寓言、讽喻的背后,可能都有庄子的一层“自省与自嘲”意味。
如果是这样,庄子该是有多么谦逊!其胸怀多么博大,其自省的功夫又是多么深厚啊!
我的修养,跟庄子、跟古代圣贤比起来又如何呢?
我的自省,做得够不够呢?
二
尧帝打算让天下帝位给许由。他作了两个比喻:日月都出来了,而烛火还不熄灭,这是做什么呢?时雨都降下了,还要人为灌溉,又是何必呢?
接着对许由说,现在您只要立为天下的王,天下一定会大治,我还占着这个王位做啥?
这两个比喻有点意思。
日月比之于烛火,时雨比之于灌溉。
日月当然是“大”,烛火当然是“小”;时雨是“大”,而灌溉是“小”。
除此之外,我觉得还有一层含义:日月是自然天体,烛火是人为产物;时雨是自然现象,而灌溉是人为动作。
这说明什么?“人为”不如“自然”。
人的力量能与大自然相抗衡吗?当然不行。
地震发生,我们往往只能紧急避险,抗震救灾,努力减少损失;想要提前测知,作出预警,都不容易;更不要说人为阻止其发生。
台风来临,我们也只能作出预报,组织防范,疏散群众,以及灾后重建;而不可能人为地让台风停下,或改变路径。
火山爆发,同样不可能人为阻止或避免;最多只能提前预警,让人群尽快疏散逃离。
在古代的观念中来理解,就是“人”不如“天”;天大于人。
那姑射山上的神人,轻而易举就能“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简直神通广大。他所借助的,应该是“天”的力量,而非人力。与其相比,“尧舜者”大概还是相当于“人力”的程度吧。
尧治理好天下的政务之后,拜见四位得道的高人于遥远的姑射山,怅然忘记他的天下了。
道,用现在的概念来理解,就是客观规律。
说“人为不如自然”,可能还有人不认同:难道人就不能认识自然,改造自然了吗?
那如果理解成:“客观规律大于主观愿望”,是否会认同呢?
物质世界有其客观规律,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比如人与人的相处,应该有其客观规律。跟有的人就是酒逢知己,跟有的人就是话不投机;无论亲戚、朋友、对象、夫妻,似乎都是如此;很难人为地改变。
这个规律可能就是三观是否相合。
作为男女对象的两个人,如果三观相合,相处得就舒服,就不费力。假如三观不合,在一起就难受: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即便刻意相处,也容易互不认同,产生分歧,矛盾,或彼此埋怨。这不是人为的一厢情愿就能改变的。
甚至于亲人之间,如果是小时候,还容易和睦相处,因为这个时候三观还没有形成;等长大以后,慢慢形成了三观,就逐渐有的认同、有的反对了。
人们相处的状态如此,时间长了产生的感情,也是如此:
似乎只有在彼此认同的情况下,才能产生和增加感情。
比如同学、同事或朋友之间,若相处的时间差不多,总是自然而然地,跟那些聊得来、能玩到一起的人感情“好”一些。假如是不太认同的,或话不投机的,即便相处的机会多,时间长,也很难产生多少真正的感情,有可能只是“酒肉朋友”,甚而有的成为“冤家对头”。
就是亲人之间,也会因为彼此的做法是否认同,相处是否和睦,而渐渐变得有亲有疏。
这也不是人们的主观愿望能决定的。
同样,男女之间的感情,也是如此。
三观比较相合的,互相也会比较认同,觉得彼此合适,自然地相处,时间长了就会产生深厚的感情,所谓伉俪情深。当然这可遇而不可求。
三观一般相合的,互相的认同就一般,同样时间下产生的感情当然就不如前一种深厚。
三观不相合的,互相就很难认同,甚至常常吵架、打架或者冷战,时间长了,不但不能产生感情,甚至可能成为“仇人”。
所以感情,绝非靠人为的刻意“培养”,就能产生的。
还是那句话:“人的主观认识,要符合客观规律。”
三
“蜩与学鸠讥笑大鹏说,我们用力飞,碰到榆树和檀树就停下,有时飞不上去,也就落到地上而已,何必要飞九万里,到南海那么远的地方去?”
估计他们还有潜台词:我们日常所需的食物,在这几棵树之间就能觅得;吃饱了还能在这几步之内上下翻飞,它不香吗?何必要像大鹏飞去南海。难道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吗?否则就是“费力不讨好”了。
蜩与学鸠的想法似乎“聪明”:懂得捞“实惠”,捡“便宜”;但他们大概也很难企及大鹏的境界了。
我上学时以为考了高分就好,工作时以为赚了大钱就行,这难道不也是类似的想法吗?
我越以为自己聪明,是不是反而越昏昧呢?
五石那么大的葫芦,既不能装水,又不便舀汤,似乎没用;然而系于腰间,浮于江湖,却有“大用”。
野猫和黄鼠狼,屈身埋伏,以待猎物经过,捕猎时“东跳西跃,不避高下”,可以说相当“敏捷灵活”;但往往会“踩中机关陷阱,死于网罟”。而看起来笨拙的牦牛,却因为体型巨大,似乎很少陷于网罟。
所谓“嗜欲深者天机浅”。
当我越以为自己“有用”时,越可能只是“小用”。当我越自以为“机敏”时,可能越是在招致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