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故乡》只是鲁迅写的一个关于返乡的故事,直到我看到毕飞宇的《小说课》,他写到:“真正描写故乡必然离不开两样东西:一是乡愁,二是闲情逸致。鲁迅写的恰恰是一篇没有乡愁、没有闲情逸致的《故乡》,鲁迅不喜欢那些小调调,鲁迅可没有那样的闲心。鲁迅的情怀是巨大的。”
一、基础体温:冷
“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起笔不凡。一开头,鲁迅就给全文定了基调:严寒。时间、空间,故乡都是遥远的。我不禁想到杜甫所写“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且鲁迅笔下的故乡是“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丝活气。”于是他的心感到“悲凉”。
开头几句写出了鲁迅的心境。
二、基本人物
杨二嫂和闰土是两个典型形象。
鲁迅在杨二嫂身上凝练地写出了乡下自私自利攻于算计的农民形象,她是尖酸冷厉的女流氓,可笑、可气、可怜又可恨,鲁迅冷眼旁观。
而对于木讷麻木的闰土,他的感情更为复杂。
时隔几十年后,两人的见面给鲁迅极大的落差。他关于闰土的回忆是温情的,见到人也很兴奋,喊:“闰土哥”,但是,对方的反应却是:态度恭敬地叫道:“老爷!”并称说自己小时候“不懂事”,即不懂礼教规矩,和迅哥儿称兄道弟。
于是鲁迅哑了,打了个寒噤,知道二人之间出现了可悲的厚障壁。
闰土自愿成为了奴才。人在自然发展中不会把自己视为卑贱无能之人,但社会压抑了他的人性和自然的生命,他只得承受和忍耐。
三、悲剧内蕴
鲁迅的情怀是巨大的。他写故乡,写那些人,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他在描摹国民性,刻画农民的灵魂。
闰土是鲁迅笔下典型的农民。他在农村贫穷闭塞的典型环境中形成了农民的典型性格,鲁迅带着温情批判他性格中愚昧麻木和落后,进而批判造成这种性格的社会根源:封建礼教传统和宗法制度。它们活活地“吃人”。
王富仁先生提到鲁迅写了三个故乡:
1.回忆中的故乡:色彩缤纷的、辽阔而鲜活的世界。两颗童真的心交融,平等、自然、畅通。童年时期“我”和闰土的交往才是符合人性的。
2.现实中的故乡:在现实社会生活的压力下失去了精神生命力的故乡。
3.理想中的故乡:水生和宏儿的友谊。
“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祝福》
《祝福》是一篇内涵丰富的文本,可从多方面进行文本细读,本文选择以下几个角度作为切入口,仅供参考。
一、故事情节解析
1. “祝福”大典作为背景,“我”与祥林嫂相遇,有一场关于“人死后有无魂灵”的短暂对话。接着,“我”从他人那里得知,祥林嫂死了。
2. 倒叙祥林嫂的半生事迹。她没了丈夫,初到鲁镇,在四爷家里做女工,勤快、有力、话少。
3. 祥林嫂被迫改嫁。
文中鲁迅用了一系列动词:抱、拖、哭喊、堵、捆、塞、抬、捺、关、擒、撞……
4. 祥林嫂再次出现在鲁四爷家,又一次没了丈夫,孩子被狼叼走。她变得不那么灵活,反复述说儿子毛毛的事,“我真傻,真的……”被大家厌恶。
5. 祥林嫂听了柳妈的话,惊恐于改嫁的女人到了阴间会被劈开,把所有钱都拿去捐门槛,但仍被鲁四婶认为“不吉利”,于是变得胆怯。
6. 祥林嫂沦为乞丐,死去,无人关注,所有人都在“祝福”,预备得到幸福。
二、祥林嫂的名字
名字代表着个体的身份,但在这里,没人知道她姓甚名谁。“祥林”估计是她第一任丈夫的名字。
她刚来鲁镇时,“大家都叫她祥林嫂”。
她被迫改嫁、遭遇夫死子亡、再次回到鲁镇,“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
1. 她从不属于自己。旧社会的女性,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被冠以丈夫的名字作为称呼,夫死,她便属于家族,被婆婆任意卖了改嫁,工钱也归婆婆。
2. 围观群众根深蒂固至麻木的观念。
3. 用名字来揭示人物的社会地位和心灵奥秘,是鲁迅常用的手法。比如阿长、阿Q。
三、祥林嫂是怎么死的?
“我”向伙计打听,“怎么死的?”他淡然地回答:“还不是穷死的?”
她真是穷死的吗?不妨继续追问——
1. 她做工的积蓄呢?全拿去捐门槛了。
2. 为什么要捐门槛?因为听信柳妈的话,改嫁的女人灵魂会被劈两半,所以要捐门槛积功德。
3. 为什么被开除?精神受刺激、做工不伶俐、被主家嫌弃寡妇不吉利。
4. 为什么会受刺激?一生坎坷,遭受夫权、族权、神权的压迫,被封建礼教“吃”了。
四、祥林嫂是如何被对待的?
1. 在鲁四爷家,四叔皱眉,嫌弃她是寡妇;四婶认为她不吉利,多次阻止她碰祭品。善女人柳妈的鬼神观念令她感到恐惧胆怯。
2. 在鲁镇,她是无所谓的存在。
“于是祥林嫂事件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四婶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
她的悲哀被大家咀嚼鉴赏,开始时,“流下眼泪,叹息一番,满足地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后来听得纯熟了,“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最后“成为渣滓”,被唾弃。
鲁镇人是看客,也是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他们鉴赏他人的痛苦以得到满足,他们的封建礼教思想根深蒂固,每个人都往祥林嫂身上捅了一刀,每个人都是凶手。
《孔乙己》
鲁迅曾说《孔乙己》是他最喜欢的小说。
这篇小说很短,写得从容,很有省略的气魄。
小说人物和情节很简单,只写了“我”回忆落魄书生孔乙己到咸亨酒店喝酒的几件事,偷书之后在店里被取笑,想教“我”写“茴”字,最后一次到店时被打折了腿,用手爬过来买酒。
然而,这本小说的重点在于鲁迅怎样讲这个故事?特别是他选择谁来讲故事,也就是选择谁做“叙述者”。
这个故事,可以由孔乙己自己用第一人称讲,可以由鲁迅亲自出面讲,但是鲁迅偏偏选择了咸亨酒店的小伙计“我”,让孔乙己一生的命运都只在小伙计有限的视角里展开,其余统统省略。如果要揭示他潦倒的根源,则该大篇幅写科举的弊害;若要对他表示同情,则应重在描写他被打的场面。但鲁迅都没有。钱理群先生说:“鲁迅所关注的不仅是孔乙己横遭迫害的不幸,他更为重视的是人们对孔乙己的不幸的态度和反应。”他写作的焦点在于人们如何看待这个人。叶圣陶认为《孔乙己》的主题在于“表现旧式教育的不易发展人的才能,潦倒的读书人的意识和姿态”,更重要的是“社会对于不幸的人的冷淡——除了随便当作取笑的资料以外,再没有其他关心。”
小说始终贯穿着一个“笑”字——
小伙计至今记得孔乙己,是因为“只有他到店,我才可以笑几声。”
孔乙己在店里被讥笑,“大家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在他被打断了双腿、用手爬过来买酒时,掌柜没有一点同情怜悯,仍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其他客人也都在说笑他。
一个人的存活、死亡,一个生命,在众人眼里是无所谓的,他们只是作为看客存在,将孔乙己的一生当作戏来看待。
他的悲惨、不幸,就在看客的冷漠中被消解。
叙事者小伙计的特殊性在于,他既是在场者,又是旁观者。掌柜和客人看孔乙己的同时,也在被看。他们的冷漠无情、残酷麻木,被小伙计尽收眼底,悲哀的是,小伙计也被同化,成为看客中的一员。
而鲁迅的目的还在于让读者自我反省:我怎样看待生活中他人的不幸?我是不是也像小伙计这样逐渐被“看客”同化?
周氏兄弟的三一八事件书写——诗人之文和学者之文
1926年3月18日,人民群众在天安门前举行抗议,段祺瑞政府卫队与群众对峙,打伤了许多人,其中就有周氏兄弟共同的学生。事实上,三一八事件的背景很复杂,学生被鼓吹、利用,最终付出了生命,让人惋惜、心痛。鲁迅和周作人都为这件事发表了杂文,鲁迅写《无花的蔷薇》、《记念刘和珍君》、《淡淡的血痕》,周作人写《对于大残杀的感想》、《可哀与可怕》、《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两篇文章大同小异,同样的事件,同样在克制情感,而周氏兄弟的差异在于二人有不同的气质、不同的思考方式和情感表达方法,由此产生了不同的文章风格。
情感上,周氏兄弟尽可能在克制愤怒和悲痛,不同的是,周作人用理性过滤情感来进行收束,而鲁迅在冷静的思考时总包裹着浓烈的情感,他一方面想喷发,另一方面又在克制。
周作人写文,很冷静,分条列点,慢慢抽离自己的情感,他写“真真万幸我没有见到伤痕或血衣”。他是学者,冷静、理性,有距离地注视悲剧,带着悲悯。
鲁迅则是生命体验派,他关注人的心灵,不仅是记录、再现历史事实,而且要抒写惨案对他心灵的冲击、他的心理反应。孙绍振先生说:“鲁迅写死亡的悲剧,最重要的成就不在于写死亡本身,而在于死亡的原因和死亡在人们心中引起的感受。”他的感情之深厚、悲哀之深沉,是无以言表的,所以他会觉得“无话可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他在痛苦中挣扎。“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维持着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他的杂文式抒情中体现了他内心的诗人情感。即使痛苦,他仍会对刘和珍中弹、被虐杀的细节进行描写,他直视这份苦难和悲痛,用实录笔法寓褒贬。在叙事中抒情,没有直接的判断,但悲愤已经尽在叙述中。这样的描写,给人的心灵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远大于周作人一句“真真万幸我没有见到伤痕或血衣”。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一、标题解读
1.百草园和三味书屋是鲁迅童年的两个空间,既是生活空间,也是精神空间。不同的是,一个是大自然,一个是民间文化(学校教育)的空间。
2.从…到…,表现了童年生活的一个过程,且形成对照。
二、思考:儿童的成长究竟该有什么样的空间?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教育?和今天相比,“百草园”消逝了,三味书屋仍在。
《阿长与<山海经>》
一、对“阿长”名字的解读:
1.哀其不幸,对小人物的同情。“阿长”的名字是被随意安排的,体现她地位卑微、可悲。
2.怒其不争。阿长不懂得反抗,无知无觉地接受,麻木。
二、对人物的情感变化:
不佩服、最讨厌——磨难、斗争——特别的敬意——新的敬意,抒情、歌颂
三、人文关怀
鲁迅对小人物的愚昧并没有居高临下、尖锐地讽刺,而是采取温和地调侃,对于小人物,哪怕是微小的优点,都以浓重的笔墨直接抒怀。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的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鲁迅创造了一个“人间保姆”回到“仁厚黑暗的地母”的怀里这样的意象,既具有浓郁的诗意,又赋予生命哲学的意味:生命的死亡就是回归到生命的起源——大地母亲那里去。
【鲁迅文章分布情况:
统编版高中语文教材:《拿来主义》《祝福》《记念刘和珍君》《为了忘却的记念》《阿Q正传》
部编版初中语文教材:《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阿长与<山海经>》《藤野先生》《社戏》《故乡》《孔乙己》《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