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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普鲁短篇小说集《随遇而安》读后感

2023-01-16 09:52:51  本文已影响人 

安妮·普鲁短篇小说集《随遇而安》读后感

梁东方

安妮·普鲁的短篇小说于她而言还是来得最自然,短篇小说是与她写作气质最般配的一种体裁。在历史中挖掘出来的一个个动人心弦的场面和韵味悠长的细节,在时间的风尘已经吹过去很多很多年以后,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以短篇的形式呈现出来的时候,不仅有“自圆其说”、自成体系的自足之态,还经常具有天然造物一般的圆融感。

《有家的男人》写养老院里一个八十多的老人回忆自己的家庭,准确说是回忆自己家庭历史中的丑闻。

他父亲车祸去世,参加葬礼的居然有另外的妻子和孩子,孩子的名字还和他完全一样。后来很多年后,他们在收拾母亲的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当年母亲收集的多种版本的父亲的讣告。父亲居然在不同的地方有四个家室,妻子不同,孩子的名字则各个都一样。

八十多岁的回忆者一再申明自己爱父亲,至今保留着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父亲给的小礼物,永远怀念他。道德上的问题,不影响父子之间的感情,他没有完全站到母亲的立场上去谴责,而母亲活着的时候,对于猝然而逝的父亲也未着一字。她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所遭受的打击深深地埋藏起来,转变成独自养育子女的日常承担。

一个作家能写养老院了,一般来说他就很成熟了。对人生的认知就会很深透。黑塞年轻的时候,托马斯·曼年轻的时候就都写了养老院。他们出道很早,成名很早,这其实是一个标志。对人生的认知不够丰富和深入的话,是无法透视一个个老人的灵魂的,也是不能将人生中的种种束缚摆脱掉,从情感与情愫的角度上予人充分的理解的。

在《那些古老的牛仔歌曲》中,普鲁沉浸到遥远的历史中去,在发掘出的普通人的家族史中,快速展示人生的沧桑。她即便是在短篇小说里,也总是能很有哲学感地透视很多人的全部人生。对于他们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进行不动声色的客观描绘。尽量简练,也尽量传神。只是严守着不予评价的“客观”角度,让读者自己去悲欣交集。

年轻的丈夫为了小家庭的生活不得不远离他们的小家外出做工,临盆的妻子因为难产而母子双亡……终于生下来的孩子因为窒息而死,还未成年的母亲则因为大出血长眠不醒。小说用了近乎纯客观的笔墨写未成年的母亲生下孩子、埋藏孩子及其死亡的过程。写她的感觉,写生命熄灭的时候的痛苦以及终于沉入永恒平静的寂寥。作为女性作家,普鲁这样的笔墨里饱含的性别意义上的感同身受,几乎就是她这篇小说中的核心。

然而她不仅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位视野深邃的女作家,她最终总是能从具体的生死里直起身子来,站在历史的高度回望。她写作的兴致里,人是历史的支撑,也是终将被历史抛弃的微尘。她用自己的笔还原历史上的具体的人的感受,将他们一一从深埋的土壤里拉起来,既是为了打捞记忆,也是为了记住曾经存在过、倏忽已经远去的诗情。

安妮·普鲁在这样的意义上是一位西部歌手,是一位历史的吟诵人。他的历史题材作品不是一味地为了还原,还同时是为了俯瞰,俯瞰我们当下总也不能看得清楚的自己的人生。

《三齿蒿小弟》说的是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以一丛三齿蒿为自己的孩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它成长。在三齿蒿生长的那些年份里,这附近发生了一系列的失踪事件。后来很多年以后,那对夫妇早已经离开,房子也已经坍塌不见了,只剩下了这丛越来越高大的三齿蒿。铁路和高路公路的修建使其停止生长,探矿钻井的工程招来了大量的工人和机械,一辆送餐车停在三齿蒿的树荫里,结果又发生了司机失踪事件。在三齿蒿丛中发现了司机身上的一个标牌……

后来一个植物学家研究探访三齿蒿,发现这是已经发现的最高的三齿蒿,一定在十三英尺以上。这丛三齿蒿周围的土地上没有其他植物,依旧保持着高高地伸着一只手的姿态。

在网络百科里可以看到,三齿蒿这种耐旱灌木的高度一般在三米以下,这棵高达十三英尺的三尺蒿,超过了极限高度一米,达到了四米以上。那多出来的一米就是与其相伴的人的悉心照料赋予它的高能异质,也是融进去这么多年、那么多人生的历史的近乎唯一的外显性存在。

这篇三齿蒿的传奇,以植物为中心,以与三齿蒿有关的人,形形色色的历史中的人为描绘对象,串起一段段历史的碎片。这是安妮·普鲁典型的,也是她最擅长的题材与笔致,是其高远哲学观俯瞰下的具体人生情境再现的文法。

在这样的文法之下,你会觉得只有文学才有能力将历史现场重新拾起来,以丰富我们当下的人生。所有的历史学和社会学在这样的文学手段面前,都捉襟见肘,缺少真切的感染力和不尽意味。普鲁的创作会让人爱上文学,也会让一度和文学失去联系的人重觅归途。

《驴的证词》中写到一个单独在山中徒步的女性,不小心被石头缝卡住了腿,不能移动,一下子陷入绝境。

在昼夜叠加的绝望痛苦折磨过程中,一切真实的与虚幻的事情都在她的身体与头脑中发生。作者完全实证地将整个濒死的过程纤毫不差地描述了出来,这种描述不无残酷,却是生命最真切的体验。眼前的石头、周围的天空,还有一只松鸦、一只松鼠……

雨水将她从干渴的昏迷中拯救回来,然而风停雨住以后是又一次濒死的过程的重演。电针一样的刺痛和幻觉一起出现之后,她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到了最后的阶段,终于进入到了最后的阶段。在那一瞬间里,她甚至有一种解脱的释然。

她耳鸣不止,衬衫如铁,最后一次骤然醒来,是因为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脚步声。她认定那就是出发前吵了架要分手的男友来救她了,她拼尽全力,喉咙里也只能发出粗嘎的杂声。

她身后,刚才的脚步声所由来之的两只鹿,闻声而逃。

这一段几乎是静态的、无外在行动的,却又撼人心魄的描写,让人怀疑作者普鲁就一定是这个不幸的女子,就是这个经历了死亡全过程的人。就凭着这一段描写,其作品也足以彪炳史册矣。

普鲁善于写绝境中的人,她在绝境中去细致地体恤人的情绪和状态,揭示人类情感的极限。《壕沟里的驽马》写了一对准备离婚的夫妇,后来都参了军,都在战争中变成了残废,妻子失去了一条胳膊,丈夫则成了植物人,远在家乡的幼小的儿子也夭折了。妻子一个人返回家乡……普鲁的笔触是残酷的。而在残酷中审视人心的碎裂,将人人一言以蔽之、唯恐细想的碎裂的具体情状一一描绘出来,是她的能力,更是她的勇敢。所谓直面惨淡的人生,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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