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姑姑
姑姑,生于公历1937年6月13日,农历五月初五,乳名瑞阳,学名万心,烈英后代的光荣出身和传奇经历。
一共接生了一万多个孩子。接生的第一个孩子是陈鼻,居然是一个地主的狗崽子。第二个孩子就是作者,计划生育之前,姑姑是活菩萨,是送子娘娘,身上散发着百花的香气,成群的蜜蜂跟着姑姑飞,成群的蝴蝶跟着姑姑飞。现在他妈的苍蝇跟着姑姑飞……
王小倜,这个叛徒飞行员,飞到台湾投靠蒋介石去了!毁了姑姑的一生。
从河的下游,驶上来一条漆成红蓝双色的铁皮机动船。船上的机器发出急促的“波波”声响,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焦灼和恐慌。河水湍急,船逆流而上,行进迟缓。船头激起很大的白浪花,两道天塍般的细浪,从船体两侧分开,然后又渐渐合拢。河面上浮动着淡蓝色的烟雾,一股燃烧柴油的气味,扩散至我们唇边。十几只灰色的海鸥跟着小船盘旋飞翔。这是公社计划生育小组的专用船,也是姑姑的专用船。
王家嫂子,我为你女儿抽了600cc,现在,你又捅了我一剪子,咱们血债用血还清了。姑姑挥动着血手说——她就是钻到死人坟墓里,我也要把她掏出来!
不知不觉地竟走到了一片洼地里。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两边是一人多高的芦苇。一片片水,被月光照着,亮闪闪的,如同玻璃。蛤蟆、青蛙,呱呱地叫。这边的停下来,那边的呱呱叫,此起彼伏,好像拉歌一样。有一阵子四面八方都叫起来,呱呱呱呱,叫声连片,汇集起来,直冲到天上去。一会儿又突然停下来,四周寂静,唯有虫鸣。
常言道蛙声如鼓,但姑姑说,那天晚上的蛙声如哭,仿佛是成千上万的初生婴儿在哭。有一种怨恨、一种委屈,仿佛是无数受了伤害的婴儿的精灵在发出控诉。一路对姑姑发起突然袭击,它们坚硬的嘴巴在啄着她的肌肤,它们似乎长着尖利指甲的爪子在抓着她的肌肤,它们蹦到了她的背上、脖子上、头上,使她的身体不堪重负,全身趴在了地上。最大的恐惧是来自它们那冰凉粘腻的肚皮与自己肌肤接触时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心。
№ 2 | 蝌蚪
剧作家,蝌蚪是他的笔名。原名万足,隐喻终其一生极力满足个人欲望。乳名小跑,是姑姑接生的第二个婴儿。中学期间曾训练跑步想成为运动员,大学毕业之后参军立功被提拔成正排职军官。当兵时忠于国家,忠于党。第一任妻子因人流手术死在手术台上。退伍回家从事文学创作,迟迟没有作品交出。之后在姑姑的介绍下与姑姑的助理,自己同学王肝爱慕多年的对象——小狮子结婚。或许因为小狮子与姑姑在一起扼杀了太多的婴儿,二人一直没有孩子,等到二人回乡已年近花甲时,竟然有了孩子。当然这是科技发达的妙处。小狮子由于太过于想要孩子,由于使用代孕的方式,让万足的同学陈鼻的女儿陈眉——这个当年从姑姑的魔手下逃离出来的孩子,但后来经历一场大火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代孕。在万足知道这一消息后先感到耻辱,后来在儿时好友李手的劝说下,释然接受并为之欣喜,年近花甲,竟老来得子。
万小跑与王仁美结婚那天下大雨,与小狮子结婚这天下暴雨。一道道的闪电,刺目的蓝白之光,然后是震耳的雷声与倾盆大雨。四面八方都是响亮的水声,夹带着浓重土腥和腐烂水果气味的湿风从窗棂罐进洞房。
大河滚滚,不舍昼夜。重云开裂,日光如电。运桃的筏队摇头摆尾而行,我的筏子,在无人掌控的情况下竟然也顺流而下。我期盼着,在浪涛澎湃声中期盼着,在岸上毛驴的高亢叫中期盼着,筏上传来了婴儿喑哑的哭声。
一个自认为犯有罪过的人,总要想办法宽慰自己,就像您熟知的鲁迅小说《祝福》中那个捐门槛的祥林嫂,清醒的人不要点破她的虚妄,给她一点希望,让她能够解脱,让她夜里不做噩梦,让她能够像个无罪感的人一样活下去。我顺从着她们,甚至也努力地去相信她们所相信的,应该是正确的选择吧。尽管我知道那些有科学头脑的人会嘲笑我,那些站在道德高地上的人会批评我,甚至会有个别有觉悟的人会向有关方面控告我,但我也不想改变,为了这个孩子,为了姑姑和小狮子这两个从事过特殊工作的女人,我宁愿就这样愚昧下去。
只要出了“锅门”,就是一条生命,他必将成为这个国家的一个合法的公民,并享受这个国家给予儿童的一切福利和权利。如果有麻烦,那是归我们这些让他出世的人来承担的,我们给予他的,除了爱,没有别的。
每个孩子都是唯一的,都不可替代的。沾到手上的血,是不是永远也洗不净呢?被罪感纠缠的灵魂,是不是永远也得不到解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