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厚老汉在心里时常为自己的子女骄傲,孩子们一个个都懂事明理,长得茁茁壮壮的。这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这就是他活着的全部价值。他佝偻着高大的身躯,失神地望着东拉河对面黑乎乎的庙坪山。山依然像他年轻时一样,没高一尺,也没低一尺。可是他已经老了,也更无能了……农民啊,他们一生的诗情都在这土地上!每一次充满希望的耕耘和播种,每一次沉甸甸的收割和获取,都给人带来多么大的满足!
生活带来了繁荣,同时也把原有的秩序打破了……
是啊,这就是命运!正如辛劳一年的麦子,还没等收获,就被冰雹打光了,难道能懊悔自己曾经付出的力气吗?
田福军:父辈里的完美代表。对待子女辈,他从来都是平易近人,从不摆官架子;官场上,他一心为民,德才兼备,有能力也有魄力。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官,他切实体会过农村的真实生活,他理解并痛惜农民的苦楚,所以他为官后也是一心为民。在政治上,田福军是不幸的,他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又接二地受到同僚的排挤;可他同时又是幸运的,他遇到了他的伯乐,后来他的一身抱负也都在一一得到实现。在现实生活里,虽然我们都渴望能多一些像田福军这样的“父母官”,可遗憾的是只要深究了田福军的官路,就能发现这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遗憾。
当他们走到县革委会大门口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回家的田主任。少平认识润叶她二爸——他有时路过常回村子里来。“你还没吃饭哩?”润叶问她二爸。“那好。常来啊……”田主任竟然伸出了手要和少平握手。
老丈人每年的生日,在田福军家里就是一件大事。老人年纪大了,又很孤单,一家人借此专为他热闹一番,老汉心里也高兴。田福军常忙得顾不上吃饭,更不用说做饭了,平时不是他爱人做,就是他侄女润叶做。但老丈人过生日的菜,他年年都要亲自上手。他过去学着做过几样菜,还比较拿手,另一方面,也表示了他对丈人生日的重视。
我自己更为欣慰的是,在她活着的时候,你曾给过她爱情的满足。我从她的日记里知道了这一点。是的,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安慰我的痛苦了。孩子,我深深地感激你!
可怕的是,他在工作上面临巨大困难的同时,又遭受了失去女儿的沉重打击。啊,那一月之间,他的头发就白了三分之二!正是带着这样沉重的压力和心灵伤痛,他开始领导这个城市刷新它的面貌。
田福堂:有一个父亲的温情和伟大,有一个领导者的智谋和能力,有一个农民的狭隘,又有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双水村大队书记,黄原地委书记田福军的哥哥,三代贫农,工于心计,一心为了巩固自己在双水村的领导地位,是孙少安和田润叶爱情的现实中最大的障碍,在责任制实行的时候,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拿起锄头下地劳动,他是老一辈农村人的一个缩影,一辈子贫农,思想转变太慢,由于田润叶的婚姻和田润生的不幸,他的内心是痛苦的。
群架已经打起来了,俊山还没见田福堂有什么动静。他对福堂的这种态度非常生气:尽管你和俊武有意见,但这种事上怎能坐山观虎斗呢?你这个大队领导太没水平了!
他从衣袋里摸出来一根纸烟,也不点着,低头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田福堂气管有毛病,甚至都有点喘了,因此不敢太多地抽烟。他以前又是个“老烟囱”,现在实在耐不住了,就拿出烟卷来闻一闻过瘾。只是到了万般无奈的时候,才点着抽一支一…换来的唯一享受就是没命地咳嗽老半天。
他身上倒常装着纸烟,并且不下中等水平,只是自己很少抽,大部分给别人抽了。
灾难绝不仅来自女儿女婿。最使他老两口痛心的,是他们视为掌上明珠的儿子,竟然鬼迷心窍,一心要和远路上那个该死的寡妇结亲。
眼下,他对孙少安最大的心病倒不在于他“发财”,而是他强烈地意识到,双水村的公众逐渐被这小子吸引过去了。孙少安现在尽管连个党员都不是,但几乎已经成了村中的“领袖”。
庙坪:可以说是双水村的风景区——因为在这个土坪上,有一片密密麻麻的枣树林。黑色的树杈,红色的枣子,黄绿相间的树叶,五彩斑斓,迷人极了。
一九七六年的春天:原西河对岸的山湾里,桃花又一次红艳艳地盛开了。河两岸的缓坡上,刚出地皮的青草芽子和枯草夹杂在一起,黄黄绿绿,显出了一派盎然的生机。柳丝如同少女的秀发,在春风中摇曳。燕子还不见踪影,它们此时大概还在北返的路上,过一两天就能飞回来。原西河早已解除了坚冰的禁锢,欢腾地唱着歌流向远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九七六年冬天:辽阔的黄土高原在凛冽的寒风中进入了一九七六年。小寒前后,西伯利亚的寒流不时通过内外蒙古缓坦的草原和沙漠,向中国的北方漫过来。黄土高原千山万岭已经光秃秃地看不见任何一点绿颜色了。一座座山茆像些赤身裸体的巨人,任凭严厉的风鞭抽打自己黄铜体的躯体。大小河流,顿失滔滔,全部被坚冰封盖。河两岸的悬崖上,垂挂着巨大的冰帘;曾经奔涌的飞泉——这大自然诗一般的激情——似乎突然“定格”了,冰体依然还保持着激流腾跃中的姿态。在城市和村落的上空,袅袅地飘荡着黑色的碳烟和白色的柴烟。
从县城到他们村有七十华里路。这条路连接着黄土高原两个地区,因此公路上的汽车还是比较繁多的,从出县城起,路面比较宽,以后就越走越狭窄。约摸到五十华里外,川道完全消失了。西山夹峙的深沟,刚刚能摆下一条公路。接着,便到了分水岭。壁立的横断山脉陡然间堵住了南北通道。
在以前,公路只好委屈地从这里盘山而上,才能伸到山那面。前几年在一个山腰里捅开了一个豁口,才把公路从山顶降到了半山腰。不过,山两面公路的坡度还是很长很陡的。
劳教:用架子车送土,一般四个“好人”装,一个“坏人”推;推土的时候还要跑,使得这些“阶级敌人”没有任何歇息的空子。最使这些人难堪的是,在给他们装土的四个人中间,就安排一个自己的亲属。折磨本人不算,还要折磨他的亲人;不光折磨肉体,还要折磨精神。
黄原城:一改冬日的灰暗,重新展现出它的活力和生机。瞧,街道两旁的中国槐和法国梧桐,都翻起了绿色的波浪;大大小小的街心花园,五颜六色的鲜花开得耀眼夺目。黄原河还未进入汛期,河水清澈透底,甚至能看见水中墨点似的蝌蚪和缠绕着蛤蟆衣的鹅软石。在古塔山那里,几个古香古色的凉亭,已经深埋在树海之中;远远望去,会激起人许多诗意的联想,犹如梦境中出现的江南景象。
雨中的雪花陡然间增多了,远远近近愈加变得模模糊糊。城市寂静无声。隐约地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给这灰蒙蒙的天地间平添了一丝睡梦般的阴郁。
黄原城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据清嘉庆七年版《黄原府记》称,其历史可追溯至周(古为白狄族所居住)。周以后,历代曾分别在这里设郡、州、府,既是屯兵御敌之重镇,又是黄土高原一个重要的物资集散地。现在作为地区首府,管辖着黄原市和周围十五个县,其版图如地委书记苗凯所说:等于一个阿尔巴尼亚。 该城座落在一个大川道里,四周被连绵的群山包围。黄原河由北向南穿城而过,于几百里外注入黄河。市区在黄原河上建有二桥,连结东西两岸。市中心的桥建于五十年代。称为老桥;桥面相当狭窄,勉强可以对行两辆汽车。上游还有一座新桥,是前两年才修起的;桥面虽然宽阔,但已在城市外围,车辆和行人不象老桥这样拥挤。城南另有一条小河向北流来,在老桥附近和黄原河交汇。小河叫小南河。在小南河与黄原河汇流处外侧,有一座小山包,长满了密密的树木草丛;而在半山腰一方平土台上,瞩目地立有一座九级古塔!据记载,塔始建于唐朝,明代时进行过一次大修整。此山便得名古塔山。古塔山是黄原城的天然公园,也是这个城市的标志——无论你从哪个方向到黄原城,首先进入视野的就是这座塔。如果站在古塔山上,偌大一个黄原城也便一览无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