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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读书笔记

2022-11-08 08:37:02  本文已影响人 

《红楼梦》读书笔记


第二十五回 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红楼梦通灵遇双真(10-25)

此回,贾环和赵姨娘这对母子在饱受屈辱和各种不得逞后,已无法驾驭其内心的贪嗔痴,开始很极端地报复反击:

王夫人对宝玉百般疼爱,这让贾环恨意大生。他假装不小心弄翻油灯,将滚烫的灯油倒在宝玉的脸上。

赵姨娘做得更过分,她勾结马道婆(巫婆一样的人物),用宝玉和王熙凤的生辰八字来做法,导致宝玉和王熙凤精神失常而至病危,在老太太哭天抢地之时,文中这些描述赵姨娘:

“赵姨娘在旁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这些话没说完,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

赵姨娘恨不得宝玉早点死,这样她就美梦成真了。整死宝玉和王熙凤,除了泄恨,她还渴望能凭此让她的儿子贾环得了贾府的家产,她可以借此改变自己卑微的命运。书中写赵姨娘和马道婆这样交代:

“赵姨娘听这话口气松动了,便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糊涂起来了。你若果然法子灵验,把他两个绝了,明日这家私不怕不是我环儿的。那时你要什么不得?””

仇恨,贪念,让痴迷颠倒的赵姨娘爆发,她居然扮演了一个谋杀者的角色……

此回要交代的另一个人是马道婆,这是一个精明的“恶”人。

说她精明,是她进入贾府后,她能准确和巧妙地利用这些富贵人的各种心理期盼来谋财:比如她利用贾母对宝玉的呵护之心,骗得每月一百多斤的灯油钱;她利用赵姨娘的仇恨,骗得了赵姨娘的私房钱(还让赵姨娘给自己写了一张五百两银子的借条)…

说她是“恶”人, 是因为她仅仅是为了利益,居然助长赵姨娘的恶念,用她的魔法试图杀死宝玉和王熙凤……

马道婆这类的善恶不分的江湖术士,无论是否具备传说中的神通,都是邪道,都不是正信正念的佛教或道教的门人弟子。

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心事,潇湘馆春困发幽情(10-26)

上回是跌宕起伏,此回曹雪芹将叙述的笔法平缓,又转到了大观园里岁月静好的日常。

此回写到了丫鬟之间的生态,描述了丫鬟这个群体里存在的阶层和势利,文中写了这样的日常故事:

“只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子走进来,手里拿着些花样子并两张纸,说道:“这是两个样子,叫你描出来呢。”说着向红玉掷下,回身就跑了。红玉向外问道:“倒是谁的?也等不得说完就跑,谁蒸下馒头等着你,怕冷了不成!”那小丫头在窗外只说得一声:“是绮大姐姐的。”抬起脚来咕咚咕咚又跑了。”

红玉便赌气把那样子掷在一边,向抽屉内找笔,找了半天都是秃了的,因说道:“前儿一枝新笔,放在那里了?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一面说着,一面出神,想了一会方笑道:“是了,前儿晚上莺儿拿了去了。”便向佳惠道:“你替我取了来。”佳惠道:“花大姐姐还等着我替他抬箱子呢,你自己取去罢。”……

大观园里的丫鬟群体中,阶层高一点的,把活儿压给阶层低的,而低阶层的丫鬟之间互相推脱工作…这实在是像极了如今的职场…

曹雪芹继续勾勒日常:宝玉闲得无聊,一会儿见贾芸闲聊,一会儿又去黛玉那里撩拨,一会儿又到薛蟠处喝酒;贾芸和红玉(小红)正在利用一个手绢来谈恋爱;袭人时时刻刻惦记着宝玉;晴雯和碧痕正拌嘴;黛玉寻宝玉不得,生起了闷气…

如此景象,让我想起赵师侠的宋词好句子:

春日迟迟,春景熙熙,渐郊原、芳草萋萋。夭桃灼灼,杨柳依依。见燕喃喃,蜂簇簇,蝶飞飞。

闲庭寂寂,曲沼漪漪。更秋千、红索垂垂。游人队队,乐意嬉嬉。尽醉醺醺,歌缓缓,语低低。

将此这首《行香子.春日迟迟》改名为《大观园慵懒春日图》吧!

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10-28)

小红在贾府底层是各种的不如意,此回她终于有机会接触到了王熙凤,她的聪明利落得到了王熙凤的欣赏,于是王熙凤提出要让小红去她那里协助她管理贾府日常事务。

当王熙凤将可以改变小红命运的橄榄枝伸向小红时,文中写道:

“凤姐道:“既这么着,明儿我和宝玉说,叫他再要人去,叫这丫头跟我去。可不知本人愿意不愿意?”红玉笑道:“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也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见识见识。””

小红不说愿意不愿意,因为如果直接说了很愿意去,这是对宝玉的无礼。但她说了如果能跟着王熙凤,就能得到历练获得见识,也等于就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意。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可见小红的情商之高。

曹雪芹花了那么多笔墨来勾勒描述丫鬟小红,其实是在描写贾府基层的生活生态。在最基层生态里,小红是一个典型,她有鲜明个性,强烈期盼改变自己的命运并不断尝试…

这个人物的塑造,让荣宁两府的基层生态一下子就活了。

小红这个人物,也让我联想到职场里的基层年轻员工,想起这些员工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作的各种努力以及他们的喜怒哀乐…

此回下半章最精彩的,当然是黛玉葬花这一出“大戏”。黛玉葬花如今已经成了中国传统的文化符号。

像花一样的人(黛玉),手把锄头来埋葬落花,黛玉葬花里的“伤”和“美”,都在黛玉的《葬花词》中。

词中的“花”,可以理解成是我们各人生命中的“美好”: 青春,亲情,爱情,健康,等等,这些“美好”滋养我们,但“美好”在时光中快速流逝,英雄迟暮,美人白头…对此,我们怎么可能不心生惆怅呢?

《葬花词》中,痴情深矣,滞留之心深矣,也正因为如此,其中“空”性亦深矣。

《红楼梦》的第一回,空空道人有十六个字:“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

落花是色,葬花是情,情在色中,痴情如黛玉者,最终的人生出路只有一条,就是自色悟空。

花谢花飞花满天,春花美轮美奂,但终是会归于枯寂的,这怎能不让人神伤呢?

放下太难,放下才好,放下就好。

第二十八回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10-29)

此回又是曹雪芹以细腻文笔描述宝玉,宝钗,黛玉,薛蟠等人的日常生活:

富贵滋养的宝玉,在性情的世界里是自由的,他以十二分的诚意,在各种场景里扮演他的深情的存在。

书中有这样的细节交代:

“宝玉出席解手,蒋玉菡便随了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蒋玉菡又陪不是。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

这是此回宝玉对初次见面的蒋玉涵的留恋。

再看宝玉在此回流露出的对宝钗的眷恋:

宝钗生的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

忙得不亦乐乎的宝玉见到黛玉后,又生爱恋之心,并频繁发誓:

“宝玉道:“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个人,我也说个誓。””

黛玉是懂宝玉的个性的,所以,黛玉对宝玉的反馈可谓是一语中的:

“林黛玉道:“你也不用说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

读到黛玉的这句话,不禁让人哈哈大笑…

此回,曹雪芹通过这些大量细节白描,也让我们更加清晰看到黛玉和宝钗性格上的差别。

比如,黛玉和宝钗两人对待春天的不同态度(这是在二十七回):

黛玉是以葬花词来表达她对春天的看法,这是伤逝之中的美,也是黛玉跳出春天对春天的观察和哀悼。

宝钗以宝钗扑蝶(她看到美丽的蝴蝶飞在春花之中,就追着这些蝴蝶,宛如和蝴蝶一样在春花中飞舞)来表达她对春天的看法,这是绽放之中的美,也是宝钗融入春天对春天的参与和呼应。

此回,更有很多细节进一步交代两人在个性上的迥异(不细表)。

不少红学家分析宝钗的个性时,将宝钗定义为一个心机重重的少女,以为宝钗早已在内心树立了要嫁给宝玉这个目标,这是很荒谬的推论。

宝钗和黛玉的差别,只是在个性上,只是在她们不同的家庭背景上……

另一个被富贵滋养的在情爱世界里自由绽放的公子哥是薛蟠,此回对薛蟠的描述,是通过他邀请宝玉喝花酒来呈现(其中热闹,此处不细表)。

找妓女找戏子来开心的薛蟠,虽然文理不通,污言秽语一堆,但他和宝玉在本质上是一致的,自由自在的他们都是在无比真诚在演绎自己的个性,开拓自己的生活。

曹雪芹的笔法无比细节和细腻,很诚恳很客观地展示戏中每个人的多个角度,这不仅让我联想起我们自己的生活,如果以十二分的诚意来自我体察,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们自己,不也正在身处一部精妙无比的长篇小说之中吗?

只是,很多人已经活在惯性和想当然之中,灰尘蒙蔽了眼睛,看不到“自己”正在创造的小说和传奇,当然就更看不到身处其中的精微通幽和天马行空了。

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痴情女情重愈斟情(10-29)

贾母带着一众儿女子孙丫鬟婆子去清虚观祭祀游玩,有一个换灯芯的小道士没来得及撤离,撞到了王熙凤,被王熙凤一个大耳光,边上的婆子围住这个小道士,喊着“打,打,打!”

这时,曹雪芹将舞台留给了贾母,文中写:

贾母听说,忙道:“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那里见的这个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的,他老子娘岂不疼的慌?”说着,便叫贾珍去好生带了来。贾珍只得去拉了那孩子来。那孩子还一手拿着蜡剪,跪在地下乱战。贾母命贾珍拉起来,叫他别怕。问他几岁了。那孩子通说不出话来。贾母还说“可怜见的”,又向贾珍道:“珍哥儿,带他去罢。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贾珍答应,领他去了。

贾母对小道士的慈爱很是温暖。《红楼梦》里,有这种母爱特质的,还有李纨,袭人等,这是一种无我(牺牲自我)的,没有太多侵略性和占有欲的女性之爱,也是最传统最呵护生长的母爱。

大观园里,各种个性绽放,各种情感起伏跌宕,但最牢固,也是最基础的,却是这种温暖仁厚的母性之爱…

此回,宝玉和黛玉大吵大闹了一回,吵到宝玉摔玉,黛玉用剪刀剪她送给宝玉的玉穗子,一直吵闹到贾母来劝架方算消停。

宝玉是《红楼梦》中的情僧,他有各种各样的真情,但他和黛玉的情,却是所有情之中独一无二的,也是最极致的。这是心思交融和性灵相投之情,也是最纯粹的,最无市井气息的知己之情。

宝玉是懂黛玉的,宝玉游园时,正好听到黛玉吟诵《葬花词》,文中写道:“宝玉听了不觉痴倒”,而黛玉也懂宝玉,她知道宝玉的个性喜好,从不劝说宝玉去读功课考功名…

黛玉被曹雪芹塑造成了整本书里最纯粹的“诗魂”,黛玉写的《葬花词》中有写:“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曹雪芹以这样的句子来描述黛玉追求情感极致的“诗魂”特质。

七十六回时,黛玉和史湘云合作写诗,黛玉直接写出了“冷月葬诗魂”,曹雪芹如此安排,再次交代了黛玉的“诗魂”特性,这也是对其命运的预示。

宝玉滥情,但他把最纯粹最高格调的性灵情爱留给了黛玉。而黛玉只有一种情,就是她给宝玉的毫无污染的纯粹的性灵情爱。

第三十回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划蔷痴及局外(10-30)

几乎在宝玉出场的每一回,这位宝公子都是处处留情,如果不以心平气和的包容的状态来阅读,那么读者一定会给宝玉下一个结论:这就是一个滥情的公子哥而已。

但宝玉之滥情,并非市井里的朝三暮四,其可贵之处在于:他在每个场景里,那种情都是诚恳真挚的,都是带着呵护的,也都是无比投入和忘我的……

此回,宝玉和黛玉从吵架到和好,有很多细腻入味的细节,比如:

“宝玉听了笑道:“你往那去呢?”林黛玉道:“我回家去。”宝玉笑道:“我跟了你去。”林黛玉道:“我死了。”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林黛玉一闻此言,登时将脸放下来……”

曹雪芹将两人的宿命放在两人的日常对话之中,后来,黛玉果真去世了,黛玉去世后,宝玉果然出家当了和尚。

这样的写作手法《红楼梦》里比比皆是,也让读者对“宿命”有了更深刻的体验,人生如戏,谁能分得清有多少是必然,多少是偶然呢?

黛玉和宝玉和好过程中,宝玉奚落宝钗,这让黛玉心中大喜。这其实也是曹雪芹故意安排的戏份,通过这个戏份,曹雪芹来比较宝玉黛玉之情与宝玉宝钗之情的高低:宝玉和黛玉是“神”交,是不着烟火气的性灵相通,是前世而来的木石之缘(佛教和道教的高度)。而宝玉和宝钗是尘世之交,是今生的现实主义的金玉良缘(儒家的角度)。

宝玉刚刚和黛玉和好,就跑到王夫人这里,这时候王夫人正在午睡,于是宝玉就和伺候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戏聊:

“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

可是王夫人并没有真的睡着,她听到了宝玉和金钏儿的对话,于是抽打金钏儿的耳光,并将她撵回家去,这最终导致金钏儿的跳井自杀。

宝玉因为富贵的滋养,可以任性表达自己的情感,但贫贱的丫鬟金钏儿却没有这个能力,她的稍稍出格的言语,就给自己带来了灭亡。

吃斋念佛的王夫人,为了维持礼教秩序,成了冷酷的杀手,后来她清理大观园的丫鬟们,晴雯的死,也是由王夫人造成的。

礼教和人性的冲突,几乎每天都在荣宁两府上演,这种冲突里的抗争,扭曲,掩盖,和逃离,构成了《红楼梦》这本书的基础。

刚刚在王夫人这里闯了祸的宝玉,在回怡红院的路上,遇到一个长得像黛玉的戏子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因为暗恋贾蔷,正用簪子在地上反复写着“蔷”字。宝玉透过枝叶,站在那里,不由得又看痴了,以至大雨倾盆,浑身淋湿而不自知……

宝玉到了怡红院,反复敲门,正在玩耍的丫鬟才来开门,他生气踹了丫鬟一脚,不想竟然是袭人。

这一脚够重的,踹得袭人吐血。

在宝玉的世界里,袭人是和王夫人一样的存在,她细心照顾宝玉,温暖又包容。这一脚,曹雪芹为什么要安排是袭人来承受呢?

可能这是在冥冥之中,作为大观园护花使者的宝玉对王夫人们(摧残花花草草的礼教力量)的反抗吧。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11-1)

宝玉的丫鬟晴雯给宝玉换衣服,不小心弄坏了宝玉的扇子,宝玉因此说了晴雯几句,导致晴雯发脾气顶嘴:

“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宝玉听了这些话,气的浑身乱战…”

袭人过来劝说宝玉和晴雯,也被晴雯劈头盖脸收拾了一通。晴雯清高而敏感,她的个性在《红楼梦》里算和黛玉是最相似的。

晚宴回来之后的宝玉又遇到晴雯,于是开始哄晴雯开心:

“…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宝玉听了,便笑着递与他。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

晴雯喜欢听撕扇子的声音,于是宝玉就拿扇子来给晴雯撕着玩乐,宝玉就这样地讨好晴雯,晴雯发的这个火终于才算平息。

“晴雯撕扇”和“黛玉葬花”一样,在《红楼梦》里,都已经成为某种美学符号。

如何理解晴雯撕扇这出大戏呢?

此处的扇子是男性世界里的“物质”,晴雯是男性世界里的“美人”,以超出常人想象的物质代价来取悦心中的美人,这就是“晴雯撕扇”这出戏所展示和演绎的。

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开山海关引清兵破闯王之师,他为了心中的美人,天大的利益都可以不顾。

商纣王为妲己,唐明皇为杨贵妃,男主人公都漠视现实中的理性利益,也牺牲了常人难理解的巨大利益来取悦心中的美人。

宝玉让晴雯撕扇以博晴雯一笑,这与上面所列举的历史中的故事,其本质是一致和相通的,这种大有“飞蛾扑火”之勇的浪漫,成了市井里讨论的焦点和仰望…

此回下半章写史湘云回贾府,众红学家有大量考证来推测宝钗和史湘云(宝钗有金锁,史湘云有金麒麟)最后究竟是谁和宝玉结成今世的“金玉良缘”,其中考证的细节和逻辑此处不做研究。

从史湘云的谈吐举止来看,史湘云和宝钗是属于同一类人:入世练达的,正统儒家的…

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含耻辱情烈死金钏(11-2)

史湘云教训宝玉,要他结交权贵,好好读书,这惹怒了宝玉,宝玉甚至对史湘云下了逐客令,袭人于是在一边劝架。

袭人在劝说过程中,也提到了宝钗也对宝玉做过类似的劝说。可见宝钗和史湘云都是儒家文化里的“知书达理“,她们的价值观是一致的。

宝玉在反击史湘云时说黛玉从不会说让他好好读书这类的混账话,而宝玉的这番话,正好被门外的黛玉听到了:

“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

读到此段,映入眼帘的是“知己”这两个字,宝玉也是黛玉的知己,黛玉当然也是宝玉的知己。

什么是“知己”呢?

其一,“知己”对于“价值”的理解有足够的交集:你觉得重要的事情我也觉得重要,你觉得不重要的事情,我也觉得丝毫不重要。这个“价值”认知的交集越大,那么“知己”的基础就越深厚。

宝玉觉得性灵自由才最重要,读书做官是最俗不可耐的事情,并不值得自己在其中折腾努力。黛玉也是这么想的,在这个核心问题上,他和她的价值观是完全一致的,也正因为这样的交集,黛玉从不劝说宝玉读书考功名,黛玉葬花时,宝玉在一边深情陪伴。

其二,“知己”需要日常互动来彼此滋养和彼此依靠。我想起《儒林外史》里记载的美好片段:

“次日,荆元自己抱了琴来到园里,于老者已焚下一炉好香,在那里等候。彼此见了,又说了几句话。于老者替荆元把琴安放在石凳上。荆元席地坐下。于老者也坐在旁边。荆元慢慢的和了弦,弹起来,铿铿锵锵,声振林木,那些鸟雀闻之,都栖息枝间窃听。弹了一会,忽作变徵之音,凄清宛转。于老者听到深微之处,不觉凄然泪下。”

你来弹琴,我为你焚香;你弹琴时,我静静欣赏;你将悲情赋予琴弦,我感同身受凄然泪下…

这就是知己互动的例子,这种互动不断加深知己之间的信任和愉悦。

《红楼梦》里,宝玉和黛玉彼此“最懂”和彼此温暖,已成为日常,这种彼此之间的知己互动,让两人的关系成为性灵世界的“神交”……

此回下半章,和宝玉开了几句玩笑而被王夫人撵出去的丫鬟金钏儿跳井自杀了。

宝钗三言两语就替内疚的王夫人做好了心理建设,她又拿出自己的新衣服给金钏儿做寿衣…

宝钗处处周到,大家都说她好话,后来连黛玉都由衷感激她。

宝钗不是太多红学家笔下的步步为营的心机女,冷静,练达和理性是她天生的个性。

以管理能力(人际关系管理和事务管理)而言,内敛大度的宝钗比王熙凤更显成熟老道…

第三十三回 手足耽耽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11-4)

此回主要是写宝玉被父亲贾政打个半死。

被打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金钏儿自杀,贾环在贾政处告状说是宝玉逼奸导致其跳井的。二是宝玉交往了忠顺王府里的戏子(就是之前薛蟠请酒时认识的琪官),忠顺王爷派管家来贾府要人,这让贾政又惊又怒。

宝玉知道父亲要打他,就让身边路过的一个婆子给王夫人和贾母报信,可这个老婆子又是个聋子,急得宝玉直跺脚(这个细节描述充满戏剧性)。

贾政这次是朝死里打宝玉,宝玉被打得皮开肉绽:

“贾政一见,眼都红紫了……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众门客见打的不祥了,忙上前夺劝。贾政那里肯听……”

王夫人和贾母相继来到,宝玉才脱离了被揍的窘境…

这出大戏,是中国典型的父子关系,贾政扮演着“严父”这个角色来教育自己的儿子,用的是父亲们惯用的体罚暴力。

读到此处,我想起我小时候太多次被爸爸体罚:

某个晚上,在家旁边镇电影院门口,还是小学生的我和一群发小玩伴赌钱,那时我酷爱二十一点。

那晚手气真好,我已经赢了好几毛钱了,我把帽子放在一边,那些赢来的硬币纸币就放在我的帽子里。

我正兴高采烈地发牌,老爸夹着一个电筒,居然来到电影院。他估计在附近水稻田里放水,正好路过电影院,就来看看。

他一眼就看到很投入在赌钱的我,朝我微笑着点点头,“你在这里忙啊?”,他又点点头,然后他就回家了。

我拿着牌愣在那里,已经被吓得几乎是屁滚尿流了。

那天晚上我一直不敢回家,一直拖延到大半夜,估摸着他已经睡了,才翻过家里小院的院墙,从后门回家。

第二天上午,爸爸不在家,我就一直呆在家后面的兔子窝(那是一排原来养兔子的低矮小屋)里惶惶不可终日。下午,老爸回来了,他急步走进兔子窝,妈妈在后面紧紧跟着他。

“你打吧,打死我拉倒!”看着满脸怒气的爸爸,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出这句话,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

他走上来又打又踢,妈妈在后面拉也拉不住。

还不解恨,爸爸一把抱住我,把我举起来,朝地上使劲一摔,我摔倒在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你儿子的腰要被你摔断了!!”老妈拼命推开爸爸,爸爸这才悻悻地离开…

那时候,我爸爸也酷爱赌博,他自己不戒赌,却把“戒赌”这个要求强加给了我。

父亲的“严父”角色贯穿于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到他真正衰老时,“多年父子成兄弟”这种感觉,我才慢慢感觉到。

贾政暴打宝玉,宝玉在其中感受到的惊恐,我是能切身体会的。但我也知道宝玉还是宝玉,他不会因为他父亲的暴力而成为父亲想让他成为的那个人。

因此我一直在想:什么才是温暖有效的父亲对儿女的带领呢?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11-6)

宝玉挨了贾政的打,这件事情就如一块大石头被扔进大观园这个平静的湖面,掀起了各种涟漪:

袭人的“涟漪”:

“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

袭人舍不得宝玉挨打,但她同时认为这是宝玉不务正业所致,她又跑到王夫人那里:

“袭人道:“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王夫人一闻此言,便合掌念声“阿弥陀佛”,由不得赶着袭人叫了一声“我的儿,亏了你也明白,这话和我的心一样。我何曾不知道管儿子…””

袭人因此得到了王夫人的信任,她的地位被进一步巩固,到第三十六回时,王夫人从自己每月二十两的例钱里分给袭人二两银子一吊钱,袭人正式享受了赵姨娘周姨娘才有的待遇…

袭人去王夫人那里吐露心扉,并非都是“心机”,这大半出自袭人内心的是非价值观,她是儒家文化里的人,她爱惜宝玉,但她也真的觉得宝玉做错了,需要被导正…

宝钗的“涟漪”:

“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

宝钗也觉得是宝玉做错了才挨打,可见她的是非价值观和袭人一样,都属于正统儒家。

宝钗探望宝玉,吐露了自己的真情,这也是《红楼梦》里比较明显的一次宝钗对宝玉的情感流露(她说她心疼宝玉,因为这话说得太过,她红了脸低了头)。

宝钗也是宝玉被打后第一个来送药的人,可见她的心思是周到和务实的。

黛玉的“涟漪”:

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

黛玉哭肿了眼睛,她对宝玉的劝说是最模糊的,她只是最纯粹地心疼宝玉。

宝玉将自己用过的手帕作为礼物送给黛玉,以表达他对黛玉的爱,而作为回应,黛玉在这手帕上写了情诗,这样的互动,成了两人以心相托的高潮。

王夫人,袭人,宝钗等人,她们虽然爱宝玉,但她们和宝玉不是一个价值观系统里的,她们对宝玉都是有尘世里儒家的那些具体要求的。

只有黛玉,她和宝玉是真正脱俗的“神”交。

在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宝玉的人生低谷里,宝玉向黛玉表露心扉,黛玉以情诗回应,他和她一唱一和,成了这大观园里众多“涟漪”中最志同道合和浪漫动人的一朵浪花……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黄金莺巧结梅花络(11-7)

宝玉被父亲贾政暴打所引发的“涟漪”还在扩散:

宝钗猜测是薛蟠说了宝玉和戏子琪官之间的事情,宝玉才因此被打,这导致薛蟠和宝钗及薛姨妈大吵,宝钗还为此哭了一夜。

第二天,薛蟠前来道歉:

“薛蟠道:“我若再和他们一处逛,妹妹听见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不是人,如何?何苦来,为我一个人,娘儿两个天天操心!妈为我生气还有可恕,若只管叫妹妹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气妹妹烦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口里说着,眼睛里禁不起也滚下泪来。”

这是呆霸王薛蟠非常柔情的一面。

如果曹雪芹写薛蟠只聚焦于“呆霸王”的方向,这个人就被“定势”了,曹雪芹写了薛蟠细腻真诚的这一面,让呆霸王的个性和情感的复杂性和多面性跃然纸上…

此回写宝玉和白玉钏(刚去世的金钏儿的妹妹)之间的互动,因为宝玉内心的不安和歉意,他努力讨好白玉钏,文中写道:

“宝玉……问玉钏儿道:“你母亲身子好?”玉钏儿满脸怒色,正眼也不看宝玉,半日,方说了一个“好”字。”

在这个场景里宝玉心有愧意,但他的愧意和金钏儿的死相比,是如此惨白无力…曹雪芹写了这个细节,因为他看到了金钏儿的母亲和妹妹在此时的痛苦…

各路人陆续都来怡红院探望宝玉,大家立场不同,因此来探望的目的也不同: 有人是为情,有人是为走个过场,有人已将这种探望看成是应酬交际…

贾母在怡红院探望宝玉中,当着众人的面夸奖宝钗,文中这么描写:

“贾母道:“提起姊妹(指宝钗),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

之前元妃(贾元春)赏赐礼物(第二十六回)只宝玉和宝钗是双份,这次贾母又如此评价宝钗。

宝钗最终嫁给宝玉,这应该是儒家各种世俗利益综合考量的必然结果,贾母,王夫人,元妃,这些可以决定宝玉命运的人,都是儒家正统里的人:

宝钗有入世的练达,能持家;宝钗身体健康;宝钗背后是薛家这个大家族……

贾母最后选择宝钗,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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