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说,有什么轮回转生这码事,”本多露出稍微有些性急的样子,发表议论,“那也不过是像刚才谈到的天鹅的故事,具有洞悉前生的智慧罢了。如果不是那样,就是说,一度断绝的精神,一度丧失的思想,在来生中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那时候又有另外一个新精神,一个毫不相干的思想,宣告重新开始……如果是这样,那么,在时间上排成一队的转生的各个个体,同分散在相同时代空间的个人的个体,只具有相同的意义--这么说来,转生的意义不也就不存在了吗?如若把轮回转生看作是一种思想的话,那就没有所谓把毫不相干的几种思想概括起来的思想吧。如今我们既然没有任何关于前生的记忆,只此也就足以说明所谓轮回转生不过是试图证明绝对没有确凿证据的无谓的努力而已。
要得到这样的证明,就需要均等地观察前生和现世,具备一种比较对照的思想依据。然而,人的思想重点,对于过去、现在和未来,总是有所偏重,是无法从居于历史中心地位的‘个人思想’的内核中挣脱出来的。佛教所说的中道’似乎就是这种东西,然而所谓中道究竟是否是人们所能持有的有机思想,还是很值得怀疑的。
“退一步说,如若把人们所抱的思想,都看作是迷惘,那就需要有第三种观点,即能够一个个识别从前生转生为现世的每个生命——它的前生的迷惘和现世的迷惘。唯有这第三种观点,才能证明轮回转生的存在,但对轮回转生的本人来说,却不过是个永远的谜而已。这样,这第三种观点恐怕就是悟道的观点,因而,转生的思想只有从转生中超脱出来的人才能掌握。不过即便此时此刻掌握了轮回转生的思想,恐怕轮回转生本身已不复存在了。
〝我们活着,对于死却拥有丰富的内容。它包括关于安葬、墓地以及那里枯麥的花束,还有对死者的怀念和眼前的近亲者们的死,再就是预测自己的死,等等。
〝这么说来,死者对于生可能也拥有丰富多样的内容。它包括从死者的地位观望我们的城市、学校和工厂的烟囱,以及挨个儿死去和出生的人,等等。
“我想是否这样呢?所谓轮回转生,只是相反于我们从生的方面去看死,而是从死的方面观望生的一种表现罢了。那仅仅是换了个角度加以观察而已。”
昭 •彼沉静地表示反对:
〝那么,人们死后还能把思想和精神传给活着的人们,这是为了什么呢?”
本多头脑敏捷,气势逼人,带点儿轻蔑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
“这和轮回转生的问题是两码事。”
“为什么是两码事?”昭.彼平和地说,“一种思想,隔着时代被另一个不同的个体继承下来,这你也会承认吧?假如是这样,要说同一个体又会隔着时代被各种不同的思想继承下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猫和人是同一个体吗?就像方才你讲的人和天鹅、鹌鹑、鹿⋯•"
〝按照轮回转生的观点,就把它们叫作相同的个体。即便是肉体并没有连贯性,但只要执迷不悟这一点是连贯的,就不妨称它们为相同的个体。不,也许不叫作个体,而叫作‘一个生命的脉流’好些。”
本多并没留神听他说的话,依然思索他方才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言论。诚然,确实会有一种观点,不把人类看作是一个个体,而看作是一股生命的脉流;不看作是一种静态而看作是一种动态。结果,正如王子所说,一种思想就有可能被各自不同的“生命的脉流”继承下来,同时一股“生命的脉流,又会被各种不同的思想所继承:两者是一码事。这是由于生命和思想在化合中形成一体的缘故。于是乎这种生命和思想一体论的哲学如果推广开去,那么一种把无数“生命的脉流”统括为一个巨大浪潮的连环,即人们称之为 “轮回“的东西,也就可能成为一种思想了⋯
中道:不偏于空,也不偏于有,即空即有,不落二边,国融无碍,调之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