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读后感
夏庄:人性多棱镜
忆秦娥.主角
秦腔裂,粉妆台上人千面。 人千面,初心如炽,风尘难染。
半生起落凭谁念,人情冷暖皆成炼。皆成炼,戏终灯烬,霜月满天。
白色光在多棱镜下折射出七色光,《主角》这面多棱镜将人性的善良、权欲、贪财、好色、情感、爱美、嫉妒等复杂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戏台是块浓缩的天地,红氍毹上的水袖翻飞,从来都不只是唱念做打,更是把人性熨帖在锣鼓点里,晾给台下人看。
《主角》里那一群在戏文里生、在烟火里活的艺人,便是人性最清晰的纹路,藏着凡胎肉身对“人”字的全部注解。
秦腔剧团的后台,向来是尘世百态的渊薮。那间弥漫着松香气与汗味的道具房里,四个老艺人常围坐一处,或修补冠戴,或擦拭刀枪。他们的脸被岁月刻出深痕,眼却亮得惊人,仿佛看透了人间无数悲欢。像戏台角落里的四块老砖,沉默却扎实。他们不抢风头,不争戏份,只是在后台默默地候着,轮到自己上场,便拿出浑身的本事,哪怕只是一个小配角,也唱得有板有眼。他们经历过戏班的起起落落,见过人性的种种模样,却从没丢了“艺德”二字。他们的人性,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稳”,知道戏要一台台唱,人要一步步走,不贪多,不冒进,只是守着自己的本分,把一辈子的光阴都熬进了戏里。他们像一面面镜子,照见的是最朴素的道理:人性的可贵,从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把该做的事做好,把该守的情守住。
忆秦娥初入剧团时,不过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她的纯粹,在旁人眼中近乎痴傻。这女子练功时能将水泥地踏出凹痕,唱戏时能让天上的飞鸟驻足,却在人情世故面前茫然失措。她的师父胡三元,那个只有九根指头的鼓师,脾气暴烈如夏日的雷雨,打起板来却能让整个戏台为之震颤。他对艺的执着近乎残酷,对忆秦娥的栽培却不遗余力。她的人性,是戏台上的“主角”与戏台下的“凡人”拧成的绳,一头系着艺术的纯粹,一头拴着烟火的温热,从不是什么完美的圣人,只是在起落里守住了本心的实在。
人性之善与恶,原来从不单独存在,而是如光影相随,在一个人身上交织出深浅不一的纹路。
胡彩香与米兰,恰成鲜明对照。一个热情似火,烧尽一切虚伪客套;一个温婉如水,润物无声间达成所愿。胡彩香的直率常常开罪于人,内里却藏着一副软心肠;米兰的周到人人称赞,暗地里也不乏精打细算。她们彼此较劲又相互扶持,正如人性中的光明与阴影,相克相生,难分难解。她们的人性,没有非黑即白的泾渭,只有在戏班的烟火气里,各自守着的那点“真”:胡彩香的真在“热”,米兰的真在“净”,都是凡尘里最鲜活的底色。
楚嘉禾与惠芳龄,是人性里“执”与“放”的两面镜子。楚嘉禾像株带刺的藤,总想着攀到最高处,把别人比下去。她不是天生的恶人,只是把“输赢”看得太重,把“主角”的位置当成了唯一的光,便在追逐里失了分寸,用了些不体面的法子。可到最后,当她看着忆秦娥稳稳地站在台上,眼里除了失落,也藏着几分对“戏”本身的敬畏——她的错,从不是坏,而是把“欲望”当成了“目标”,迷了心窍。惠芳龄则是另一种活法,她也曾是台上的角儿,却在年华老去、嗓子失了亮时,坦然地退到了后台。她不抱怨,不纠缠,只是安安静静地给年轻演员包头、递水,把自己的本事揉进细碎的叮嘱里。她的人性,是懂得“放下”的通透,知道戏台的光不会永远照着一个人,可对戏的情、对人的善,从来都不会暗。
胡三元是个彻头彻尾的“浑人”,嘴上不饶人,脾气像炮仗,动辄就骂得忆秦娥眼泪打转,可他的骂里藏着真教,手里的鞭子抽的是“不认真”,心里护的是“戏的规矩”。他会为了给戏班争口气,跟人红着眼吵架;也会在忆秦娥受了委屈时,悄悄托人给她送些吃的。他的人性,是裹着粗粝外壳的暖,像老树根,看着丑,却牢牢扎在戏班的土壤里,护着一辈辈的年轻人。他从不是什么温文尔雅的君子,却是最懂“护犊子”的长辈,把对戏的痴、对人的情,都藏在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样里。
老艺人们常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台上的忠奸善恶,何尝不是台下人性的投射?那个扮演奸臣的花脸,卸妆后可能是最孝顺的儿子;那个演绎贞洁烈旦的青衣,台下或许正在为家计发愁。
每个人都在生活中扮演着多个角色,每个角色都揭示着人性的一个侧面。
最耐人寻味的,是这些人物在利益与道义之间的摇摆。胡三元可以为艺术理想鞭策忆秦娥至昏厥,也会因私人恩怨在演出时故意错板;楚嘉禾可以为了争抢主角不择手段,却也会在对手真正危难时伸出援手。
人性绝非非黑即白的简单画幅,而是在各种灰色地带中游移不定的流光溢彩。
四个老艺人偶尔会谈起旧事。那个最沉默的老生突然开口:“我年轻时也曾嫉妒同行,在他的靴子里放过图钉。”众人愕然,他却笑道:“后来他摔断了腿,我顶替他演了主角,却整整三个月睡不安稳。”人性中的恶念与良知,就这样在每个人内心交战不休,直至达成某种微妙的平衡。
其实,戏台本就是人间的缩影,那些在戏里悲欢的艺人,也不过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的写照。人性从不是非善即恶的单选题,而是在烟火里、在起落里,一点点熬出来的复杂与真实——有精明也有纯粹,有执着也有通透,有粗粝也有温柔。就像忆秦娥在戏台上唱的那些悲欢离合,到最后都成了她对人性的理解:人这一辈子,不管是当主角还是做配角,不管是风光还是落魄,守住心里的那点“真”,便算没白来这人间一趟。
秦腔依旧在唱,高亢处响遏行云,低回时如泣如诉。台上台下,每个人都在演绎着自己的人生大戏。有光必有影,有善必有恶,有崇高必有卑微。人性之复杂,之矛盾,之不可测,恰如这古老戏文中的千面人物,永远无法用简单的好坏来界定。
然而正是在这混沌之中,人类得以显现其最为真实的面貌——既不完美,也不丑陋,只是在永恒的挣扎中,不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束光。
戏终人散时,红烛渐灭,可那些藏在水袖、唱腔、眉眼间的人性微光,却会一直亮着,照着后来人,也照着我们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