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发现儿童到童年的消逝
——读《儿童的世纪》有感
今天，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儿童享有生存权、受保护权、发展权和参与权，要尊重儿童的权利和尊严，尊重儿童的观点”。但是在几个世纪前，“杀婴不是大家赞同的行为，但它却被秘密试行，甚至可能相当普遍，采取的隐蔽手段是意外死亡”。为什么当时的社会允许这样的行为出现呢？儿童处于怎样的社会地位呢？他们有自己的权利吗？在一本书里，我们也许可以找到答案，这就是1960年出版的《儿童的世纪》。
《儿童的世纪》是法国史学家菲利浦•阿利埃斯所著，在1962年译成英文出版后，便在西方史学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被称为儿童研究史的开山之作。随后的几十年里，关于儿童和家庭的历史研究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但没有哪一本可以像它一样，引起了世界的关注。为什么它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呢？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下本书作者和内容，以更好地挖掘此书的独特价值和深刻影响。
（写于2016年8月）
01 作者简介
菲利浦•阿利埃斯（Philippe Aries，1914-1984），是法国中世纪史、社会史名家，因为对儿童史、家庭史和死亡观念史的研究而享誉于世，其代表作有《儿童的世纪》《私人生活史》等。
阿利埃斯曾是一名记者，1955年至1966年，他写了130多篇文章处理当代事物。他一边写“及时史”，一边撰写家庭史、儿童史，为那些维持法国传统的小团体（如：兄弟会、民间宗教会）的消失而惋惜不已。在《儿童的世纪 》出版之后，他仍然关注儿童、家庭与性别主题，但更多地强调它们在当代的一些表现。
阿利埃斯在自传中称自己是“星期天历史学家”，不因为别的，而因为他在大学里没有教职，所以被主流的历史学家认为是业余者。他是热带与亚热带农业应用研究院的档案管理员，还做过普隆出版社的负责人。这种边缘的局面到1978年才得到改变，他才走向学术的中心。他在这时被遴选为年鉴学派大本营即巴黎高等研究院的指导教师，且拟定了三个讲座主题：家庭和城市的关系，家庭和性意识，以及对待死亡的态度，出版了《死亡面前的人》一书。
02 本书内容
本书原名《旧制度下的儿童和家庭生活》，后翻译为《儿童的世纪》或《儿童的世界》。作者通过考察13世纪到19世纪的日记、画作、小说等艺术作品，呈现了13世纪以来欧洲儿童的观念、学校的生活和家庭的演变。
全书共分为三个部分，通过儿童的观念、学校生活和家庭等三个板块，展示了中世纪时期儿童的生活、游戏，学校和家庭的教育等诸多细节。
第一部分是儿童的观念，作者根据中世纪的画作、墓志铭、诗歌、戏剧等各种图画和文字信息，通过生命的年龄、发现儿童、儿童的服饰、小小游戏史和从不知羞耻到天真无邪等五个章节， 鲜活地展示了中世纪儿童的生活状态。从儿童词汇和儿童服装的专门化，可以看出人们对儿童态度的重大变化；从儿童出现在绘画作品中，可以看到被忽视的儿童被得到认可；从人们开始在绘画文学作品中表示出对儿童的溺爱，可以看到儿童不再是玩物，也需要得到保护和培养。
第二部分是学校生活，通过中世纪的年轻学生和老学生、新机构学院、学校、年级的起源、学生的年龄、纪律的进步、小学校、学龄儿童的粗野等七个章节论述了儿童在学校的生活状态。由于本书第二部分呈现的是删节本，我也仅能从这七个章节的小结中，得出一些最基本的观念。如：“女性被排除在校门之外”“年龄分层和规范化被延迟”“纪律把学校里的儿童与成年人的自由分离开来”等等。
第三部分是家庭，通过家庭的图景、从中世纪家庭到现代家庭、家庭和社交性等三个章节，详细地展现了中世纪到现代家庭的生活场景，包括户外生活、公共生活、私人生活等多个场景。从各种图画、文学作品（如：日记、信件、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到家庭的观念变化：从社会对夫妻隐私权的占有到家庭生活遏制了社交活动。
从儿童研究史的角度来看，《儿童的世纪》无疑是成功的，为后世的研究提出了许多重要的史实和观点。在他之前，没有人关注儿童的概念，而在他之后，各种儿童史研究纷至沓来，包罗万千。虽然有批判的声音，认为仅凭艺术作品和个别记录来推断儿童概念的形成、儿童游戏的现象、家庭生活的演变并不是科学而准确的研究，但是从各种图文资料中来展开论述，也让我们更能直观地感受到几个世纪前的生活状态和基本观点。
03 阅读思考
作为初读本书的读者，在看到书中的一些描述及论述时，也引起了我的共鸣，联系当下的状态，对儿童的发现和儿童的游戏有了一些思考。
（一）儿童的发现
1.儿童的词源
今天的我们，已经越来越关注儿童的年龄划分，在学前阶段，也被细致地划分为了四个年龄阶段“0-1个月是新生儿，1～12个月是婴儿期，1~3岁是幼儿期，3~6岁是学龄前”。当我们提到儿童的时候，也会自然地联想到儿童是指小于14周岁的小孩，但是在古代，儿童并没有特别明确的年龄限制，大概未成年的孩子都被称为儿童，如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在《儿童的世纪》一书中，也着重讨论了儿童一词的词源。从儿童词义的宽泛到趋向幼年化的更丰富的词汇，我们也可以了解到人们对于儿童的关注程度在加深。在中世纪末，“enfant（儿童）一词的意思非常宽泛，人们用儿童的房间指墙上画满裸体婴孩壁画的婴儿卧室，人们也用它意指青少年，即坏孩子”“儿童一词在14和15世纪与下列这些词同义：男仆、侍从、服务生、儿子、女婿等”。但17世纪以来，关于儿童的词有了更明确的旨意，也有了更多的词汇来指代低年龄幼儿。如书中提到的“儿童一词的用法出现了主要指年幼者的趋势，如小孩子（petit enfant）、年轻儿童（jeune enfant）”“法语被迫借鉴其他语言，来指称最低年龄段的小孩，如小男孩（marmot）、frater（兄弟）、小孩（populo）、老弟（cadet）”。
当有了更多的词汇来描述不同年龄阶段的儿童，当儿童的词义有了更精确的指代，也意味着我们真正地想要关注儿童，把儿童与青年人区别，与成人区别，赋予儿童存在的独特价值。
2.儿童的服饰
通过书中的论述，我们可以了解到以下的一些观点：在中世纪，服饰的作用在于区别社会等级，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将儿童与成人区分开来。17世纪以来，儿童才有了自己年龄所特有的服装：小男孩穿戴如小女孩，而小女孩的穿戴是成年女性的服饰。到了18世纪，孩子们的服装才变得轻便宽松，通过衣着可以将儿童与成人区分和分离。最早的儿童服装大概就是一个世纪以前为所有人穿的服装，而此后只有儿童穿。
如果说儿童词义的演变让我们关注到儿童的特性，那么服饰的变化则让我们从外在特征中能够更好地区别儿童、了解儿童。本书的封面用图示荷兰画家于1611年作的路易十三肖像画，他穿上了在当时被视为成人服饰的紧身上衣和紧身裤。如果只从肖像画上来看，和大人无异的衣服，和大人无异的庄重而严肃的表情，我们能够猜到路易十三是什么年龄吗？不能，其实当时的他大约只有10岁。服饰是一种外显的特征，也是一种明显的标志，将儿童从成人的世界中拉出来。
就如当今社会，我们有了越来越多的儿童服装品牌，做出更加适合儿童年龄的服装。我们对儿童不再是服装的简单区分，包括儿童的吃穿住用行，都开始考虑到儿童的身体发展和心理特征，如对婴幼儿奶粉的火爆热抢，对婴幼儿房间的精心打造，对各种儿童专用护肤品的大力热捧，对儿童安全座椅的重视……
（二）儿童的游戏
1.同样的游戏
在书中，很欣喜地发现了几个小游戏的强大生命力和吸引力，如：躲猫猫、蒙眼捉迷藏、滚环游戏、小蓝书（类似于中国的说书）。无论是中世纪的西方，还是封建社会的中国，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些游戏都还存在于我们的童年生活（或者说是我们的童年记忆）中，跨越了时间和区域的限制。为什么呢？
我想，有可能是同样的游戏起源，有可能是同样的游戏兴趣，也有可能是文化的传播和传承，让这些游戏跨越欧亚大陆和几百年的时间，依然有着无穷的魅力和活力。
2.成人的游戏
有一句诗是这样说的，“有一个孩子每天向前走去，他看见最初的东西，他就变成了那个东西，那东西就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在中世纪，也存在着这样的现象，儿童生活在成人的世界中，儿童的游戏受到了成人的绝对影响，成人玩什么游戏，儿童也玩什么游戏，成人可以玩赌博游戏，儿童也可以玩赌博游戏。
“多亏了御医艾罗阿尔的日记，我们才能想象17世纪初儿童的生活，想象他们的游戏，想象与每种游戏相关联的儿童体能和心智的发展阶段”。在《儿童的世纪》一书中，通过御医对路易十三的记录，我们可以了解到十七世纪的游戏。在当时，儿童玩的游戏与大人无异，包括玩槌球、玩网球、学习骑马射击、玩纸牌、参加传统的节庆活动、观看成年人的节目、与成人一起参与彩票赌博。
也许不仅仅是中世纪的游戏深受成人的影响，现在的儿童游戏，也被深深印上了成人的印记。信息化的时代让我们的生活更加便捷，手机的发明以及各种游戏软件的风靡，让很多人都变成了手机族，沉迷于虚拟世界中。在网上看到过这样的一幅图：一对父母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在玩游戏，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坐在父母中间，他的手中同样拿了一部手机。儿童处于成人的世界，当成人以手机游戏来带孩子玩，孩子也就只学会了手机游戏。可怕的不是游戏，而是成人游戏过早地影响了孩子的一生。
3.游戏的消逝
在书中提到了这样的一个现象，“这些以前共同适用于整个社会集体的游戏，在民间和儿童那里找到残留的空间”“必须强调的现象是，这些游戏被上层社会的成年人抛弃，而同时却在下层群众和上层阶级的儿童中幸存下来”。
虽然书中只是描述中世纪欧洲的情况，但是我们可以发现，在当下的社会，儿童游戏不也是这样的一个幸存过程吗？联想到中国的城镇化过程，一些古老传统的游戏正在城市中消逝，在农村，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今天在城市里，我们很少看到跳房子、捡石子、跳绳、滚铁环、丢手绢之类的游戏，在乡村，这样的游戏也不再大受欢迎。就如波兹曼在《童年的消逝》一书中讲到“就像形式各异的服装，过去在城镇的大街小巷上随处可见的儿童游戏也正在消失，就连儿童游戏这个想法也似乎从我们的股掌之中流失”。
这就是我在看完《儿童的世纪》以后的一些思考。书中展现的只是中世纪时期的儿童观、儿童游戏，但是文化的发展是相似的，在中世纪存在的一些现象在同时代的东方，也在轮回上演。如对儿童的漠视、男尊女卑观点的盛行（女孩被拒绝在学校之外）、游戏的成人化（儿童和成人玩同样的游戏）。而现在，虽然人们对儿童越来越了解，特别重视儿童的教育，但是无形中，却给了儿童更高的期望和更多的压力。在成人的过度关注下，儿童被迫过早地接触社会，进入社会（如儿童选拔节目的盛行、对于儿童比赛名次的追求、儿童模仿成人秀的火热等），在社会化的过程中，消失的不仅是儿童的游戏，儿童的童真也在慢慢失去。
在纪录片《我们的幼儿园》中有这样的一个情景，至今印象深刻。记者问一个学龄前小男孩：“你为什么长这么高呀？”小男孩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是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老师的帮助下，长这么高的。”当一个孩子已经被社会世俗变成了这样，你还会喜欢吗？
从阿利埃斯的书出版到现在，只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当他的书问世的时候，人们说他发现了儿童，这是儿童史的圣经。但如今呢？儿童却渐渐成人化，快速地成长，着急地长大，迫不及待地进入这个大千世界。诚然，我们在20世纪“发现”了儿童，但童年也正在消逝。作为成人，我们是否能呵护孩子的童年，给一片自由生长的净土呢？在愈发浮躁和娱乐化的今天，我们的发现儿童之路依旧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