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馆环境比起刚去过的盐田图书馆,差了很多个档次。但是作为看书阅览来说,环境已经足够满足我的需求。我还暗自窃喜图书馆里稍微硬一点的板凳,可以熬走更多来霸座不走的人。坐冷板凳嘛,看谁熬得过谁~
刚开的新馆,藏书并不多。我路过文学区时,随手捞起书架边一本《金陵十三钗》,主要是看书薄,觉得自己一个下午能悠闲的看完一本小说,如果看不完,图书馆又要打烊,那种心里有挂念的感觉很不好。
看书这回事,没有养成阶段性的阅读习惯,放下就放下了。加之我已经有整整两年时间,没有再认真看过关于文学方面的书籍了。近两年,一直在看商业社科方面,对于文学类目,貌似阅读感上就很生疏。从家去一趟图书馆往返2-3小时,时间成本也很高。
206页的小说,对周末的一个下午来说,刚刚好。
3个小时看完《金陵十三钗》,我发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强了许多,我竟然能认真看完了,没有跳过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文字,没有觉得难受到心脏剧痛,而只是平静又深刻的更加铭记这段历史。不知是否我年长了,所以心理反脆弱能力变强了。
历史需要面对,我连面对都不敢。我甚至不知道作家是怎样写出来的,写那些残忍的历史的时候,作家的心很痛吧。
大概是昨天上午在手机百度推送里,看过《二十二》的电影讲解,因此潜意识里做了心理自我建设,才有勇气去翻开严歌苓的这本《金陵十三钗》。《二十二》的讲解版十分平静,没有我害怕看到的悲惨画面,但是那些不幸的慰安妇凄惨的晚年依然令我心碎。她们是历史的见证,没有死在日本人的手里,却死在了世俗无知又恶毒的偏见里。
我一直没办法去面对日军侵华类的题材,没有勇气去看《二十二》,也没有勇气去看张纯如的《南京大屠杀》,更没有勇气去看张艺谋2011年电影版的《金陵十三钗》。
前些年看过电影版《金陵十三钗》的片段,那个片段是日本鬼子进入教堂后,从躲藏的女学生视角看到日本鬼子的脚和刺刀在逼近的画面。我的恐惧如同身临其境,仿佛我就是当时快被日本鬼子找到的女学生,吓到毛骨悚然,浑身僵硬失去知觉,如同死过一遍。更别提有胆量去看完整版的影像、文学作品了。但昨日翻开书,能够平静看完,我也很惊奇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坚强勇敢”了。
小时候,外婆跟我讲过许多遍,日本侵略中国时,她在童年、少女时代里亲眼所见的那些可怕的战争故事。九一八事变时,外婆才8岁。南京大屠杀那一年,外婆是14岁的花季少女。我们生活在国富民强的幸福安定生活里,很难去想象外婆在炮火纷飞的那个战争年代里,每天是如何度过。
外婆和我讲过一个叫汪洋(音)的兵总,他会杀人,老百姓都害怕他。
外婆和我讲过,日本人入侵扫荡的时候,她们躲在麦子地里,大气不敢喘。
外婆还和我讲过,她的妈妈带着她和妹妹出去讨饭吃,饿得不行的时候,会在路边找稻草打草绳绑住腰腹部,捆得紧一些,饥饿感会好似弱一些。为了活下去,受到父母宠爱的外婆被迫做了童养媳。
外婆会哼一些歌谣,那是妈妈们在战争年代,拿来安抚惊魂不定的孩子的。歌谣随着外婆逐渐年老衰弱,她已经不会唱了。但是在我无数个童年孤独的夜晚,尤其是夏天长满星星的夜晚,都是外婆拿来哄我入睡的安眠曲。
我小的时候,村里会不定期放电影。我们最喜欢看的电影除了《逃学威龙》、《少林寺》,就是《地道战》、《铁道游击队》。看到我们的抗日民众用各种计谋把鬼子打得落花流水,不亚于现在看商业大片的爽感。那种恨不得自己冲进荧幕寸布里手撕鬼子的同仇敌忾,是我们许多同龄小伙伴的童年共识。
外婆家的乡下不远处有个村子,叫血塘湾,据说是当年日本人屠村时,将遇难者尸体推进池塘,池塘里的水都被血染红了,村子因此而得名“血塘湾”。在山河沦陷的祖国大地上,残暴的日军制造的一桩一桩的惨案,有如无数个小规模的南京大屠杀,有史书记载,也有悲惨的故事在民间流传,流传在我的童年里,伴随着我一路长大。
距离日军侵华已有91年历史,距离日本无条件投降,也有77年了。见证历史的外婆如果还活着,她明年就要满100岁了。
我的童年里,有慈祥仁爱的外婆,也有外婆的童年印记,以及外婆的故事带来的噩梦。
从童年起,我就一直在重复做着怪梦,梦见有日本鬼子在追杀我,一个又一个山头的追赶我,喊着类似电影里的“花姑娘”。尽管我小时候都不知道花姑娘是什么意思,但是日本鬼子喊着“花姑娘”的那些电影片段一定是最能吓哭我,最能令我梦魇的画面。有的时候,梦里的日本鬼子快要追上我了,我一着急,竟然也清醒的知道了这是在做梦,就想着自己是不是能有特异功能,既然是在梦里,就什么都可以做但不会死,对么?于是乎,每次在梦里被日本鬼子快要抓住我的头发和后背的时候,我就能纵身跳进悬崖深渊,或者是像童年痴迷的孙悟空和白娘子一样,有很高强的武功和遁身术,能逃离日本鬼子的追杀,隐身到离鬼子很远的山头上去,平安脱身。
这个怪异的梦,直到现在人近中年,每当遇到现实生活的很大压力时,我依然能重复着被日本鬼子追赶的梦境。只不过是按照科学解梦,从心理上去看待,梦里的日本鬼子都是现实中给我带来压迫感的人和事。但侵华的日本鬼子,却从从童年开始起,在脑子里怎么也抹不去了。
铭记历史,我一定会记得很牢靠,甚至会不厌其烦的带着孩子去温顾日军侵华这段历史。带着他从影像资料开始看起,从他更喜欢看的战争片《决战中途岛》、《珍珠港》、《血战钢锯岭》、《拯救大兵瑞恩》、《诺曼底登陆》,跟他一点点讲二战以及二战中日军干了些啥事。从战争群像,到战争纪实,到国共内战,迫不及待的想将新中国成立之前几十年的战争史,那些给外婆带来动荡不安的时代历史,一股脑儿塞进孩子的脑袋里,想让他铭记历史。光是《我的团长我的团》,就下载下来陪孩子看了许多遍,一遍一遍的去为他解读剧版人物和人物的战争背景。
因此,我在面对抗日神剧的时候,表现得激愤难抑。无视历史的真实残酷,用先辈的牺牲来哗众取宠,只会令更多人漠视战争的真实残忍,无视历史伤痛。我对侮辱英烈、抗日神剧、曲解战争之类的行为,表现得过于激烈的抵触时,总会换来别人觉得我是奇葩神经病的眼光。都只是网络上人家随便说句话,都这么上纲上线,还有言论自由吗?这是我听到最多的质疑。但,言论自由不包括不尊重历史。
我不知道赵薇之流的明星们,为何还能披上日军军旗?还能参拜靖国神社?没有个三五年的脑积水,都做不出来这种事情。这不是政治洗脑,不是限制言论自由,而是他们在数典忘祖。
我的孩子,他不需要知道抗日远征军赴缅作战的历史,他也能在盛世太平里活得很好。
我的孩子,他不需要去质疑震旦学院的女老师课堂上讲的南京大屠杀遇难者没有30万,他也依然不影响他快乐幸福的人生。
但是千千万万个孩子如果都是这样想,历史的残忍,战争的无情,也离我们不会遥远。
勿忘民族历史,一个国家才能奋发图强。勿忘自己从哪里来,一个人才能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们铭记历史,不是要带着历史的伤痛包袱前进,而是时刻提醒我们自己,现在的好日子都是前人的累累白骨堆起来的,并不是我们理所当然应该享有的福气。
我自己对日本侵华历史中的南京大屠杀细节,以及事关慰安妇的史料细节,却是不敢去看的。宁可从外围去了解张纯如的生平,去了解她在西方揭开《南京大屠杀》的那些经历,也不敢去直面历史中的细节。我仅作为一个观众,一个读者,连近现代的文学作品都不忍去看,而那些身负战争创伤的人们,是怎样度过漫长伤痛的一生,还要遭遇世俗凌迟,我不敢想象。
很多人,很多事,很多历史,一旦你靠近,就没办法再做到事不关己,袖手旁观。
我经常很激动的在跟孩子们讲述抗战老兵的故事,讲述抗美援朝时的故事,讲到我自己眼泪狂奔。近几年以来,每一部有关抗战和抗美援朝的电影,都没有错过与孩子一同分享。那些保家卫国的英雄,我未曾与他们谋面,但是他们的牺牲,他们在放弃小民意识之后选择的民族大义,任何时候都会令我热泪盈眶。
《金陵十三钗》的电影版,更多人看到的是战争的残酷,日军的残暴。但是小说里,文字的张力留给人的想象空间,却比电影镜头给人的心理冲击更大。战争的残酷,日军的残暴,勿赘述。严歌苓在小说里,还轻描淡写让我们去思考一个问题:女学生和妓女,在生命面前,谁比谁更高贵?
我觉得那群拿命去换女学生安全的妓女,很高贵。反倒是女学生的高贵,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小说里,照顾伤兵的是妓女,并不是女学生。
人的高贵到底是什么?是因为女学生得到的爱比较多,获得了单纯的生长环境,所以你就该比那些不幸深陷泥潭的女性更干净,更高贵吗?如果不是为生活所迫,被人卖到秦淮楼,谁又不是“干净高贵”的女学生?
慰安妇的悲惨,不仅始于日本的残暴,而是来自于侥幸死里逃生后,在漫长人生中,不断没有得到世人的同情宽厚,反倒遭遇跟残暴的日军一样残忍的世俗流言压力。世俗是把刀,刀刀要人命。战争中活过来的女人们,没有死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但是死在了世俗的刀子下。
秦淮河的头牌玉墨,人生的不幸始于被亲人卖到青楼,而更不幸的是,被迫的命运令她成了比女学生命贱一等的下贱胚子,貌似让她们去替代女学生去死,是如此合情合理。谁叫她人生不幸呢?可假使她也有爱她的父母,以玉墨的才情,未必那些自诩高贵的女学生能被她放在眼里。
不幸的人不被善待,幸运的人一直被厚爱,这个荒谬的逻辑一直存在。
今天是外婆99岁的生辰,她生于民国十二年腊月二十二。
希望外婆能来我的梦里,下辈子换我来做外婆,你来做小孙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