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咱们闲言少叙,直入正题。
01
《沧浪之水》这本书讲述了一个农村知识分子如何从怀有理想,到逐步被官场腐败文化同化的故事。
书的主人公池大为,他的父亲池永昶年轻时是市里的医生,为人正直,以传统君子之道要求自身,自制一本《中国历代文化名人素描》,里面有李白,“笑傲王候,空怀壮气”;也有屈原,“忠而见逐,情何以堪”等等历史上记载有名、有气节的文人。因在文革中,为自己的同事辩护,得罪了领导,后被领导陷害,并且还是被自己帮助的同事诬陷,下放乡村,成为了一名赤脚医生,虽然乡村中也可以悬壶济世,尽自己所能帮助别人,但是被冤枉一事,对于池永昶,一直是心中永远无法解开的结,郁郁终日,最终在文革结束,高考恢复后,接到自己儿子高考上北京中医学院的通知书,一时兴奋,脑淤血病发而死。
池大为因为从小耳濡目染,自身也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以父亲为榜样,以君子要求自身,在父亲死后,刻苦学习,一路读到研究生毕业。但本该成为一名医生的他,在毕业后,却因为卫生局响应国家重视高素质人才政策的缘故,阴差阳错被卫生局留在了政府机构中,成为了一名机关公务人员。虽然作为人才,被单位重点培养,却因为性格耿直,书生意气,多次在公开场合冲撞领导,公然指出单位贪腐、懒政等问题,触碰到了利益既得团体的利益,而被放逐于权力边缘。
后在现实的逼迫下,在虚伪荒诞的官场扭曲下,池大为最终被同化了。故事的转折起于厅长孙女生病,池大为的老婆董柳是护士,扎针一流,在厅长孙女生病期间,与厅长夫人扯上了关系,董柳隶属另外一家离住所很远的医院,因为来回通勤不方便,早就想换单位,但是多年来一直都没有通过,这个问题却因为要照顾厅长孙女,被厅长夫人一句话解决了,这使得池大为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单位里要写联名举报信,举报厅长贪腐,找到了池大为,池大为第一次背叛自己,背叛别人,偷偷的向厅长告密,事件结束之后,很快便被厅长调回权力中心,多年没有解决的住房问题也一并被解决了,收入增加,池大为第一次尝到现实、权力的甜头,气节与人格尊严在官场中带给他的是屈辱、穷困、举步维艰,而放弃了气节、人格尊严,他获得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池大为放弃了,他开始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平步青云,逐步高升,直到坐上厅长的位置。书中的池大为这样形容蜕变的自己,觉得自己长出了尾巴,身子慢慢的躬下来,口中发出汪汪的声音,自己也变成了自己所瞧不起的狗人、猪人。
02
池大为是世俗的,他成长的背景是那个年代下的农村,一种精神与物质双重匮乏的环境,他走到了城市,看到了更好的生活,他渴望通过知识来改变命运,拥有更好生活,我觉得这是没有错的,可错就错在池大为走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领域。
其实从池大为这个名字本身出发,在我看来就与清高的人物形象存在着矛盾,他的父亲叫池永昶,一个文化人,怎么可能自己的儿子起名叫做“大为”,我理解这里面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他的父亲在文革中受政治因素限制;第二层就来自于他父亲及作者的意愿,期望这样一个人物能够有所成就,并且是世俗成就。
其中书里出现的几个重要人物值得一提,第一个就是许晓曼,是池大为的第一任女朋友,许晓曼家里从商,有钱有关系,总是对池大为呼来唤去,其实在我看来许晓曼代表着金钱,池大为仅仅是一个学习优秀的人,他代表的可能就是才华,金钱驾驭着才华,这个时候的池大为拿出了自己作为文人的气节,拒绝了,当他发现自己只是许晓曼炫耀的工具后,他选择了分手来对抗。
第二个人物是池大为的第二任女朋友,曲文琴,出身政治家庭,父亲是高官,后死于车祸,家道中落。尝过权力的拥簇,就不甘被权力再冷落。曲文琴一直怂恿着池大为去主动改变,迎合权力,学会阿谀奉承,所以曲文琴代表着权力,但是依旧被年轻的池大为拒绝了。
第三个人物,也是最关键的人物之一,就是池大为的妻子,董柳,董柳与池大为认识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士,她甘愿陪着池大为穷困,安贫乐道,直到他们的儿子出生,董柳的性格有一个明显的转变,开始埋怨池大为的无能,而后又在池大为当上厅长之后,开始变得懒惰贪婪。在我看来董柳是池大为现实与欲望的映照。最初的董柳,对池大为百依百顺,像极了我们每个人,孤身一人刚进入社会时所面对的现实,那时候的现实很简单,房子差点无所谓,工资少点也无所谓,事业上没有上进心也无所谓,只要可以吃饱饭就可以,因为年轻,一切都还有机会,这个时候,现实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可以保持自我,你可以不向权力、金钱低头,因为现实是可控的,是可以忍受的,是更多时候向个人忍耐妥协的。但是当董柳生下小孩之后,现实变了,池大为身上有了作为丈夫、父亲的责任,池大为依旧可以住在十几平的房间里,可是他的老婆和孩子可以忍受吗?池大为没有钱可以不吃饭,但是他可以让自己的老婆孩子不吃饭吗?池大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学业,但是自己孩子的教育问题如何解决?这些问题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池大为,不能在安于现状、停步不前,他要么离开机关单位,要么就要遵守这里的游戏规则,成为其中的玩家。最终池大为妥协了,他选择了后者,成为了他以前所鄙视的那些人。而在池大为终于成为厅长,站在卫生局权力顶端的时候,董柳也在改变,变得虚荣、贪婪、懒惰,这个时候的池大为虽然不贪腐,谨言慎行,但在我看来,董柳就是他贪腐一面的化身,是池大为拥有权力后的真实表现。其实董柳这个角色,在书中前后性格反差极大,过渡生硬,所以在我看来,那不是一个人,是池大为每个时期,每个状态下,现实、心理的真实表现。
第四个人物,也是最后一个很关键的人物,晏之鹤。晏之鹤比池大为年纪大,年轻时也是正直守真,老来是厅里的闲人。晏之鹤就是池大为坚持正直,在厅里最终的结局,这个人物在书里的前半部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读者,最后池大为坚守的结局,年少清高,但其实是清而不高,不争,不是淡泊,而是争而不得。书中池大为称晏之鹤为晏老师,在我看来,晏之鹤是池大为各个阶段,逐步说服自己堕落,使自己行为合理化的传声筒。比如在他点出机关有人工作懒政贪污的时候,晏之鹤会说“你不该打破这个规则”,这话虽然是从晏之鹤嘴里说出来,但就像池大为后来对自己描述“我比谁都清楚这里面是怎么回事”,所以在我听起来更像是池大为心中对自己的说词。每当池大为良心有愧的时候,他就会找到晏之鹤,晏之鹤就会以自身的经验,来告诉池大为,不必愧疚,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于是池大为就又可以在堕落的路上心安理得的走下去。
03
最后聊聊书中池大为让我感受到的最具文人光辉的时刻,一共有三次,第一次是池大为为了一个患了癌症的赤脚医生,一路找到厅长,希望厅里可以拨钱帮助他,在厅里没有做出实质帮助后,池大为将自己的钱给了这个赤脚医生(当然我不是提倡啊,我只是觉得这一刻池大为是真心实意帮助别人的);第二次是池大为在转向阿谀奉承前,去寺庙山上的场景,书中原文是这样的:
我沿一条小溪往山顶走,渐渐地没有人了,后来连小溪也没有了,就到了山顶。山风吹了起来,我的衣服兜满了风。我双手抱膝坐下,晴空下远远看见江水绕山而过,几艘运沙船逆流而上,还有些块艇载着游客来回穿梭。一会又有大客轮到港了,鸣着笛,沉闷的声音隐约传来。江对岸的房子灰蒙蒙的一片,几幢新耸立起来的大厦成了城市的亮点。还有很多高楼正在赶建,大吊车铁臂的移动依稀可辩。桥上车来车往,我盯着一辆红色的小轿车,看着它慢慢地移到江那边去了。当那辆车消失在我的视野中之时,我开始设想里面坐的是什么人物,他们又要到哪里去。生命的真谛就在这些平凡的瞬间,除此之外并无它物。
只可惜,池大为得到的不是对名利的释怀,而是对原来自己所坚守的仁义道德的抛弃。
第三次则是池大为在当上厅长后,回乡祭奠自己父亲的时候,他跪在自己父亲的坟前,说自己更加深刻的理解了父亲是什么样的人,然后拿出了自己珍视多年的父亲的遗物——《中国历代文化名人素描》,点火将书引了起来,火花跳动着,热气冲到他脸上,书页在黑暗的包围之中闪着最后的光。他死死地盯着那一点亮色,像要把它雕刻在大脑最深处的褶皱之中,那里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一点亮色在黑暗中跳动,池大为哭了。这一幕对我的冲击非常大,我觉得那个正直善良,坚守君子之道的池大为一并被火烧毁了,伴随着书的灰烬,风一吹,彻底的一去而不返,留下的只剩这个虚伪、利己的池大为。因为他有机会成为一个气节高尚的人,而最后他却成为一个玩弄权势的人,所以我觉得可惜。
我想如果他周围是一个以气节评价人格高低、以多劳多得换取报酬的环境,而非以现实利益衡量个人价值、以权力分配报酬的环境,池大为一定是可以坚守住自我的。但我也并不责怪池大为,认为他是错的,因为一定的境况下,有太多个人无法控制的因素,决定着个人拥有什么样的思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所谓选择,是说那些有选择的人的,更多的人是没有选择的,是生活给了他什么,他就只能选择什么。所以对于池大为的遭遇,那些事情只是发生了,使得池大为成为了这样一个人,和池大为最终成为一个君子一样,只是一种身不由己的不同的人生结果而已。
04
阿,写的有点丧了啊,说点我自己的事吧。2018年我毕业之后,找到一家公司是做杂志的,公司主编与政府有一层关系,那年冬天,我们杂志社打着卫生培训的幌子,去到一个县城,对所有进行食品售卖的店铺,要求他们参加这个培训,培训的经费是180/人,而他们可以得到就只是一套劣质材料和一张卫生合格证,其实哪有什么考试,说白了就是交钱就给。
最后参加的个体户行业,集中在了餐厅、超市和学校。我们到了县城后的第一站就是当地的卫生厅,卫生厅给我们每个人一个乡里的负责人作为领队,因为当地人带着好开展工作。那时候我刚毕业,虽然也知道这些钱,肯定是要层层分配,却没有想到当地的机关工作人员能够胆大到直接开口问我,这事情办成给分多少钱,我当时心想,他都不怕我身上有录音的设备吗?但真的开始去收钱的时候,才发现当地的商户早就见怪不怪,可见其实这种巧立名目,借机敛财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有的直接对抗,其实这本身就并非强制,收费的过程更多是打着国家政策的幌子唬人,所以不交不去也不会有什么后果;有的则一脸嘲讽的看着我们,把钱交了;更多的则是脸上堆着笑的敢怒不敢言。
其中让我记忆比较深刻有几个场景,一个是当地农村的幼儿园,那个幼儿园里只有一个老师,经营的是一对老爷爷和老奶奶,他们根本就听不明白我们所说的是什么事情,跟我一起去的那个人,其实我更想叫他流氓,一副狗仗权势的嘴脸,对那对老夫妇颐指气使,不让人家多问,就是要钱,还要他们三个人都参加,我看着那个爷爷从兜里把一张一张皱巴巴的一百元拿出来,数清楚,双手递上来,另一边的奶奶在远处弯腰做饭,院子里的小孩用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我,我当时扭过头哭了,我觉得自己是可耻的,本身村里开一个幼儿园就是为了让村里小孩的教育可以跟上,黄土地上立起一栋彩色的房子,是多么有希望的事情,被这些人这么欺负,那些孩子一年的学费才多少钱?那个老师一个月才多少工资?那对爷爷奶奶一年才能赚多少钱呢?而我们仅仅是过去一句话就要走了500多块钱,我无法直视那些孩子的眼睛,我当时只想逃离,而在我们走的时候,奶奶还要留我们吃饭,我们没有留下,走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吃的和孩子吃的是分开的,孩子吃的肉,他们吃的只是面糊。
有一户开超市的夫妻,虽然看起来超市很大,但是看起来很新,应该是刚开不久,还在回本阶段,而且村里的物价,以及人流量,其实一天的营业额我想也不会很多,在给我钱的时候,我看到眼泪在那个老板娘的眼里打转,也是要强的人,她强忍着没有哭。
当地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的老板,在我们进去说明来意之后,我本以为他会拒绝,可那个老板明显都没有听是什么事情,只是知道政府来的,要钱的,就让财务批了,而跟着我的那个人,则像条狗一样陪着笑脸出了办公室,我鄙视他势利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像个四肢健全的叫花子。
有一天吃饭,我和另一个同事要招待那些所谓的村官吃饭,结果他们找了一家高档的餐厅,而在我提出开包间的时候,竟然遭到了餐厅拒绝,我说现在是没有包间吗?有为什么不给开?服务员要我们联系老板,但是老板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结果服务员支支吾吾了半天,大厅经理看我年轻,也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就把我拉到旁边,跟我说,这伙人吃饭都不给钱,打白条,一吃就是上千,出了名的无赖,我惊讶的同时,跟经理说,没事,给开吧,今天给钱,我给(当然也是公司报销的),之后才进了餐厅。饭桌上,我更惊讶于,一群穿着脏差的人怎么能那么熟悉那些昂贵菜品的名字,并且在饭菜上齐之后又是如何不顾吃相的吃喝。我在结账的时候,服务员看着一脸苦笑的我,跟我吐了一肚子苦水,而我当时只是觉得自己置身黑暗之中,我想,都2018年了,原来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贪腐还这么严重,还搞经济,这么搞,经济能好吗?吃饭不给钱,各种乱收费,钱都没有赚到个人手里。
即使如此招待,在第三天,各个带队的队长因为没有拿到实际的利益,开始集体罢工,我们主编找到他们的厅长,最后先付了两万后才勉强摆平,我当时才明白,所谓权力的掌舵者,只有和下面无数执行者的方向一致的时候才有绝对的权威,而当方向背离的时候,其实也只是空架子而已。
在培训的最后一天,出事了,他们出现在酒店,堵住我们,说必须一个一个给钱,并且要说明给多少钱,才可以放我们走,我惊愕于他们吃相难看的同时,再次震惊于他们见利眼红的大胆,站在我面前的可是国家公务人员啊!这其中一个人,我不得不佩服他有手段,我甚至在跟他接触的过程中为他惋惜,他当时已经50岁了,如果他能生在这个时代,说不定就大有作为,他在谈判过程中,软中带硬,并且让别人唱白脸,自己唱红脸,把我们主编逼的无路可退,最后为每个人都多争取到了200元的分红。
回到公司一周后的一天早晨,财务给我一个信封,当他递给我的时候,我在那个信封上恍若看到了那些给钱的手、村官吃饭的嘴脸、那对老夫妇、还有操场上做游戏的小朋友、眼泪在眼睛打转老板娘,我心里想着拒绝,但我还是收下了,里面是一千两百块钱,我当时一个月的工资是三千块钱,我谴责我自己,但是我当时真的需要那笔钱,我隔天就要还花呗,这笔钱可以让我还上一期的钱,所以我收了。后来我离开那家公司,这种工作内容虽不是主要原因,但也可以说是原因之一。
05
啊,故事终于写完了,其实今天再去回头去看的时候,我反而不再谴责我自己了。正如我前面所说的,一个人在特定的境况下,有太多个人无法控制的因素,决定着个人拥有什么样的思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不觉得自己错了,也不觉得自己没错,而只是想这件事发生了,那就是发生了,当然也可能是我使得自己行为合理化的说词。哎呦,我又落到我自己身上了,自恋自恋。
最后的最后,咱们正能量一下。我想说,谁年轻的时候没想过鲜衣怒马,一人一剑,这世间有一事不平,我就斩一剑不平呢?但其实长大了才发现这世界真复杂啊,黑与白之间的灰色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色,我们都很平凡,改变世界的愿景太大,俯下身认真做人,保持自我,不断的进步,使自己变得优秀,再去帮助别人,影响别人,就已经是对除却我们个人生命之外,这个世界最大的改变了。不要放弃,好好活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