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人眼中的十字军东征
前言:十字军东征作为一个文化符号不仅在历史研究中具有着特殊的意义,在文艺领域也存有巨大的影响力,我们耳熟能详的《天国王朝》《十字军东征》都是在反映这段历史,当然更不用提在宗教研究中,十字军东征与神圣信仰的纠葛了。但是这些研究的出发点大多是从欧洲,也就是十字军的发起者的角度来描述的,很少有人能从阿拉伯人暨战争受害者的角度来看待这段历史。所幸有这本《阿拉伯人眼中的十字军东征》——以阿拉伯世界的视角来讲述这一事件,让我们得以换个方式经历这段历史。
一、法兰克入侵
公元1096年,在罗马教皇收复圣地的号召下,大量的法兰克战士[1]由狂热的基督教贵族带领,借道拜占庭帝国,进入由突厥人统治的罗姆苏丹国,对其首都尼西亚城发动了攻击,在挫败两支十字军前锋后,罗姆苏丹自知寡不敌众,遂逃往他处。攻下尼西亚后,十字军兵分两路,向叙利亚进发,其中一只十字军在经过埃德萨时,篡夺了同为基督徒的埃德萨伯国头衔,建立了第一个十字军邦国—埃德萨伯国。
另一支则南下,围攻安条克城,此时正值塞尔柱突厥军阀混战,救援安条克城的穆斯林联军,各个心怀鬼胎,相互斗争,联军与法兰克人稍一接触,便自乱阵脚,不攻自破了。公元1098年,在攻破安条克后,法兰克人展开了大屠杀,不只是穆斯林,犹太人,甚至是同为基督教的亚美尼亚人也惨遭屠戮,同年十一月,十字军继续南下,抵达玛拉城,在玛拉城投降后,法兰克人却背信弃义进行的持续三天的屠杀,超过十万居民被杀或沦为奴隶,野蛮的法兰克人甚至存有食人的暴行,就在这一片废墟上,十字军邦国中的第二个,安条克公国得以建立。
公元1099年,两支十字军合兵于一处,共同向耶路撒冷进发,圣城此时受法蒂玛王朝控制,这个埃及什叶派王朝与信仰逊尼派的塞尔柱人分歧巨大,最后竟决定放弃圣城,希望祸水东引,利用法兰克人打击同为穆斯林的塞尔柱人,在埃及指挥官带领军队安全撤出耶路撒冷后,城内所有居民惨遭法兰克人屠杀,据伊斯兰史学家伊本 艾尔西记载;“法兰克人花了一个星期屠杀穆斯林,仅仅在艾萨克清真寺,就宰了七千人,许多人被杀害,法兰克人把犹太人赶到犹太教堂内,将他们活活烧死。他们毁掉了许多圣迹及亚伯拉罕的墓地。”当然,法兰克人没有对他们东方的同宗兄弟手下留情,其他基督教派的教士,希腊,格鲁吉亚,亚美尼亚,科普特人统统都被从圣墓里赶了出去。直到圣城陷落一周后,穆斯林援军才姗姗来迟,他们长途跋涉,疲惫不堪,被法兰克人轻松击败,之后洛林的戈弗雷加冕为耶路撒冷国王,建立起了第三个十字军王国。
五年后,十字军不断扩张,拔除了滨海地区的最后一个穆斯林据点的黎波里后,第四个十字军邦国,的黎波里伯国建立,标志着法兰克十字军的势力极大稳固,直到两百年后他们的要塞据点才从叙利亚消失不见。
[1]:法兰克人是5世纪时入侵西罗马帝国的日耳曼民族的一支,他们建立了中世纪初西欧最大的基督教王国-法兰克王国,是今天法国德国的前身。
二、抵抗的烽烟
耶路撒冷的陷落给伊斯兰社会以极大的震动,但各个教派,军阀间混战依旧,他们互相倾轧,给了法兰克人宝贵的喘息机会以巩固自己的势力。整个穆斯林世界呼唤英雄,带领他们走出痛苦,还法兰克人以颜色。第一位候选人很快出现,公元1117年,阿勒颇被法兰克人围攻,城内苏丹却横死街头,无政府的混乱传遍全城,最后市民们选出了一位新的统治者,一个突厥首领—伊葛济依,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非常明智,这位突厥领袖动员军队,主动出击,将法兰克人击败,解阿勒颇之围,但是这位英雄却嗜酒如命,最终因贪恋杯中物而死。
伊葛济伊的侄子巴拉克继承了叔父的地位,发誓与法兰克人斗争,他智计百出,勇敢果断在战争中将埃德萨伯爵生擒,据史学家伊本 艾尔西描述;“巴拉克用一张骆驼皮把约西林(埃德萨伯爵)裹起来,然后缝起来,拒绝接受任何赎金,并且把他关到要塞里。”巴拉克用埃德萨伯爵作为诱饵,将前来营救的耶路撒冷国王也抓获。伊斯兰世界受到巨大鼓舞,但天不遂人愿,在之后一场围城战中,巴拉克被一只冷箭射死,而他的继承者表弟却毫无热忱,甚至主动将法兰克人的王放走。
当毫无责任感的继承者被推翻后,阿勒颇却有落入了阿萨辛派[2]的手中,这一极端的什叶派组织为打击逊尼派的叙利亚,不惜与十字军合作,在刺杀了两位苏丹后,阿萨辛以恐惧统治了阿勒颇,就在阿勒颇即将沦入敌手时,另一位英雄兴起,伊玛德 赞吉成为了阿勒颇和摩苏尔的新领袖,赞吉的出现改变了叙利亚的局势,他将零散的穆斯林势力统合,建立了稳定长久的政治体制,同时与塞尔柱的领袖交好,争取稳定的后方环境,为对抗法兰克人做准备,首次,叙利亚的两大都城阿勒颇和大马士革归于一人统治,赞吉出发征讨法兰克人,将法兰克人占据的埃德萨伯国收复,这是一次巨大的胜利,伊斯兰世界为之欢欣鼓舞,但就在胜利的鼓舞中,他离奇的被廷臣所刺杀,他的王国也因此分崩离析,眼看大好局势不在,所幸赞吉的儿子努尔丁挺身而出,积极整合亡父的势力,并且继承了收复圣地的决心。
努尔丁的伟大不在于他的军功战果,而在于对舆论的把控,他与教法家们交好,借此营造收复圣地的氛围,同时利用这股力量,兵不血刃的使穆斯林诸王公臣服,伊本 艾尔西记载了一位贾拉兹首领是如何被邀请参加对西方人的圣战的,他抱怨道;“如果我不帮助他,他可以让我王位不保,因为他到处写信给那些宗教狂热分子和苦修士,要他们为他祈祷,动员一切穆斯林参加圣战。你想看,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人再加上环绕他们周围的弟子和信徒,阅读努尔丁的信时一边哭,一边骂我,我如果不想背负骂名,只有接受他的征召。”公元1163年,努尔丁整合叙利亚后为了防止日后十字军登陆埃及,决定派出心腹大将库尔德人夏库征讨埃及的法蒂玛王朝,就在征讨埃及的队伍中,有一个名字在日后大放光彩,这就是萨拉丁·阿尤布。
[2]:阿萨辛派,属于伊斯兰教什叶派的支派,该派是以暗杀为手段的什叶派极端派别,活跃在西元8世纪—14世纪。他们可以因为各种不同的政治或宗教目的而受雇于人,是一个激进好战的组织。这个神秘主义的秘密组织专门对阿巴斯王朝的精英们进行恐怖主义式的大胆处决或政治性的暗杀。
三、解放萨拉丁
通往开罗的道路并不顺利,法兰克人控制着塞浦路斯,海上有强大的意大利舰队,叙利亚远征军只能由陆路绕过十字军控制区在荒漠中悄悄行军,但艰难的行军也有着巨大的收获,埃及人猝不及防,突遇大军,只得臣服,但狡猾的埃及维齐尔[3]暗中向十字军求援,使得远征军腹背受敌,陷入僵持,在一轮谈判与试探过后,夏库与耶路撒冷国王各自退兵,埃及又恢复了独立。但努尔丁的决心不会为此消退,三年后,1167年,夏库再率远征军与十字军在尼罗河口对峙,就在这次远征中,夏库的侄子萨拉丁大放异彩,立下赫赫战功,但这次远征也未竟全功,埃及就独立,在十字军与努尔丁间两面下注,直到1168年,一批新的欧洲十字军登陆埃及,埃及独立地位不保,只好向努尔丁求助,趁此机会夏库再此进发埃及,并彻底将其降服,夏库作为新的维齐尔摄政埃及,但就在两个月后,夏库突发急病而死,萨拉丁作为其侄继承维齐尔的职位,统治埃及。
随着埃及局势的稳固,时间和空间阻隔了信任,猜忌在两人间生发,萨拉丁多次上表忠心,但谦逊和忠诚不能随着书信表露,努尔丁欲召回萨拉丁却怕埃及生乱,开罗与大马士革间愈发紧张,直到公元1174年努尔丁逝世,只留下十一岁的幼子。当萨拉丁返回大马士革时,只用言语就得到了这座城市的忠心,但努尔丁年幼的继承人却害怕这位库尔德将军,他急忙逃往阿勒颇并且受属下怂恿雇佣阿萨辛杀手刺杀萨拉丁,在遭遇两次惊险的刺杀后,萨拉丁存活下来,同时也向阿勒颇释放善意甚至对激进的阿萨辛派都采取怀柔的政策。公元1181年底,就在情况开始舒缓时,年幼的王子在阿勒颇病死。十八个月后,萨拉丁庄严的进入阿勒颇,由此伊斯兰的世界的两大中心,埃及与叙利亚实质上统一,一个新的王朝崛起了。
在拥有优势后,萨拉丁并未以武力胁迫法兰克人,反而是积极的寻求共治耶路撒冷的方法,与法兰克人签订和约,约定各个教派都享有朝圣的权利,但这一努力却被法兰克人内部的分化所破坏,随着麻风病国王鲍德温四世的去世,耶路撒冷的王位最终落入来自欧洲的法兰克人手中,支持和平的东方派大受打击,鹰派主动撕毁和约,甚至抢劫前往麦加的朝圣者,这一行为彻底激怒了萨拉丁,他决意用武力收回圣城,1187年萨拉丁于哈丁击败十字军主力,同年攻克了耶路撒冷,与百年前的法兰克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穆斯林并未劫掠屠杀,萨拉丁让城中贵族赎回自身自由,对贫弱者网开一面,许其离开,甚至允许基督教会带着他们搜刮了百年的财富离开,正因为萨拉丁这种近乎迂腐的仁慈,耶路撒冷的古迹得以保存,大量的历史资料被带回欧洲,为之后的欧洲文艺复兴提供了养料。再听到耶路撒冷陷落的消息后,教皇再次发动十字军,领军人物就是后人所熟知的:英国狮心王理查,法国国王腓力,德皇腓特烈,这只由欧洲人组成的联军到多次与萨拉丁的军队碰撞,最后双方达成协议。萨拉丁允许基督徒到耶路撒冷朝圣,允许穆斯林与基督徒之间的贸易,保护贸易的双方。
[3]:维齐尔是苏丹以下最高级的大臣,相当于宰相的职务,拥有绝对的代理权,原则上只有苏丹才能解除此权。
四、因何成败?
十字军东征跨度将近两百年,除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以外,其余者不是无功而返就是打击了错误的目标[4]。站在历史的角度上,双方战术高低,将领才能自然重要,但以阿拉伯人的视角来看,唯一学到的便是团结合一的精神。
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伊斯兰世界与法兰克人差距悬殊,法兰克人远渡重洋,毫无补给,面对陌生环境,除了信仰外一无所有,而塞尔柱王公占据地缘优势,补给充沛,背靠坚固的城池,却输的一败涂地,节节败退,就是因为各个军阀间混乱内斗,法兰克人攻击的每一座城市都背靠叙利亚腹地,援军朝发夕至,但各地军头们却不愿损害自身,接到求援无不推诿塞责,就算组成联盟也是勾心斗角,各怀鬼胎,都想着祸水东引,打击对手。军阀间因权力而生的斗争败坏团结,而伊斯兰各教派间对信仰的固守也使得团结毫不可能,属于什叶派的埃及王朝与逊尼派的突厥间斗争不断,甚至诞生了如阿萨辛这样的极端教派,不惜与异教徒合作也要打击异议者,将圣地拱手让人也在所不惜。反观十字军,面临诸多困难,前方与穆斯林王公正面作战,后方要防拜占庭皇帝的阴谋暗箭,也正是这种环境使得十字军空前团结,借着信仰的纽带,这群除了凶残野蛮一无是处的法兰克人,在异国的土地上建立了自己的王国。
而在之后的战争中,穆斯林愈发团结,先是在赞吉领导下叙利亚穆斯林的团结,再者是努尔丁创造的圣战氛围,之后是埃及与叙利亚名义上的统一,再到萨拉丁实质上统一叙利亚与埃及,什叶派的埃及与逊尼派的叙利亚摒弃教派之争共同面对法兰克人,伊斯兰世界逐渐团结,愈发强大。而战争的另一方,法兰克人却陷入争斗,四个十字军国家彼此不服,生于东方的第二代法兰克人与从欧洲赶来的西方法兰克人间充满斗争,十字军诸国既想要来自西欧的帮助,也想保证自身的独立自主,从欧洲赶来的十字军又因自身国别不同相互斗争,无法统一作战,至于国内的几大骑士团也因为虚荣名望而斗争。如此这般,聚集在东方的十字军越多,反而越不团结,越容易被团结的穆斯林击败。
[4]: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原本目的地是埃及,却被威尼斯人诱使洗劫了同为基督徒的拜占庭帝国。
五、尾声与涟漪
十字军运动对于新月与十字的世界都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其中好坏却完全不同。
在西欧,十字军东征带来了巨大的革新,文化上,十字军带回了许多阿拉伯典籍,而这些阿拉伯语的著作,正是对希腊罗马文化的最好保存与记述,当他们被翻译回拉丁语后,立马带动了基督世界的文化发展,不论是正统的经院哲学还是人文主义的先驱都从这些作品中汲取养分,西方人借此重新发现了希腊罗马的辉煌文化,技术上,十字军从中东历史悠久的名城中学习到了大量技术,并借此传授给他们在西方的同伴,造纸术,冶金术,及最富盛名的医学与天文学知识,当这些技术传播到西欧后,大大提高了欧洲的生产力与生产技术,经济上,不提十字军从中东抢掠搜刮来的巨额财富,仅仅是十字军王国在地中海东岸的存在,就活跃了从罗马帝国灭亡以来沉寂百年的地中海航运,使得跨地中海的商路再次运转。
对于伊斯兰世界来说这一巨大的浩劫不仅严重打击本来富庶的中东,更是对其精神上的重大打击,穆斯林世界开始闭关自守,变得过度敏感,处处防人,容忍度降低,这种保守的态度更是随着现代世界的演变更趋严重。而在此影响下,只要穆斯林世界持续遭到攻击,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一种受迫害的心境,最后往往以危险而固执的形式得作激进释放。1981年5越13日,土耳其人马哈麦 阿里 阿加曾试图射杀教宗,他在一封信中,如此表述:“我决心杀掉教宗若望保罗二世,他是十字军得最高头头。”除此个人行为外,东方阿拉伯世界总是视西方为天然敌人,为了对抗敌人,他们对敌人采取任何手段,无论是政治的,军事的或是以石油为本钱的,都视作合理得报复手段。十字军东征所造成得千年历史创伤,对阿拉伯人来说仍未因岁月的流逝而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