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的爱情算式》读后感
《博士的爱情算式》小川洋子 （英译“The Housekeeper and the Professor” by Yoko Ogawa）
一直想好好写篇读后感，可其中有个关键情节，涉及到一个我难以理解的数学公式。前一阵跟朋友聊最近看的书，她是物理博士，响当当的硬核理工女，就把这本书推荐给她，并麻烦她看完一定要跟我讲讲这个公式。
前几天她交了作业，一篇读后感。
这本书读完一年，有些记忆已经淡去的时候，借朋友的读后感再度重温彼时的阅读体验，并获得新的理解，太幸福了。感恩有这样的朋友，感恩有这样的文学作品。
读完她的读后感，我们继续讨论了一下这个对情节起着转折作用的公式：
图片
她跟我解释了一下这个神奇的公式。首先，这五个神奇的数字：“e是自然对数的底数；pi比较好理解，任意一个圆的圆周和半径的比值；i是构造出来的，虚数，imaginary number；e，pi这样的数也被称为超越数，transcendental numbers。超越数有很多，但是很难被找到，人类一共也没找到几个。”
“所以把这些都联系起来，加上0和1，本来就是非常特殊的数字，加法又是最基本的运算(其实还应该有乘法不过这里没有)，竟然可以合在一起，就非常美妙了”
很多年前，有人跟我说过，数学不是科学，因为科学的基础是实证，数学是人类用智力构建出来的，完全抽象的存在。比如说零，绝对的“无”，这在现实中是没有的，数学中的有和无是绝对的，现实中的无是相对的。数学的美在于它的抽象和纯净。我想，就跟诗歌和哲学一样？他不喜欢诗歌和哲学，然而当他跟我说数学之美的时候，我感到和他的灵魂相通，以及极致的浪漫。
这是这本书如此打动我的原因之一。所以我想强行用语言来解读一下这个公式，以及这个公式在这本小说里的作用。
这五个神奇的数字，他们是常数，这个简单的公式把它们连在一起，结果是零。是不是说无常是绝对的，因缘和合，将这五个神奇的数字糅合在一起，并归于零，绝对的“无”。
我觉得这本书讲的是记忆，时间，现在和往事的关系。教授只有短期记忆，给他生活带来很多不便，几乎丧失生活能力。可也是一种提纯，甚至升华，过滤了凡尘俗事，他的人生只剩下抽象纯粹的智力空间，在这里爱与恨都是不存在的，就像一具肉身，来与虚空，归于虚空。
同时，短期记忆不断带来新的开始，新的朋友，新的经历。大部分是让他害怕不安的，就像一个小孩不断经过新生的震撼，也有一部分是精彩温暖的，特别是当新的朋友如Housekeeper和平方根那样温暖善良。
寡嫂对于过去念念不忘，记忆带给她的是烦恼和负担。她和教授的牵绊不断，是她的珍藏，也是她的重负。用这个奇妙的公式，教授劝她放下，虽然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但无论她是谁，终将归于虚无。记忆终将消散，无非就是长短不同。一时和一世，放在无垠的宇宙里，都是一个小小的火花而已。
小说的结尾画了一个几乎完美的圆，教授进了养老院，与旧知新识都平静地相处，最后平静地死去。平方根长大了，The housekeeper原谅了前夫，不是忘记，是波澜不惊，平静地看着关于前夫的消息，悦纳他的一切已经和她无关的事实。
所以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关于谅解的故事，放下执着，与过往和解，长期记忆也好，短期记忆也好，都是些偶然的聚散，来于虚无，终将归于虚无。而这个公式，就是这个主题的数学呈现。
这不是爱情故事，或者说，爱情在这篇小说里只是一条副线，却让我想起消散的爱情。曾经也有人跟我讲过迷人的数学，包括小说里教授跟女佣讲的所有公式（除了欧拉公式）。我并没有因此爱上数学，却爱上了跟我讲数学的人。我觉得他生命里有天真浪漫的底色，和我的底色相通，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见过，时间无垠的荒野，有这么一刹那的相见。
阅读这本书，可以说是个人情感的一次洗礼。不是怀旧，更不是点燃旧情的导火索，绝对不是。恰恰相反，谅解是修行，修行的最终境界是放手。缘起而聚，缘尽而散，再也没有藕断丝连，再也不必相互亏欠。
这本书带给我的第二个层面的意义是关于死亡的思考。
我父亲去世时我不在他身边，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亲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我跟父亲从来都不亲近，可是当听说他在病床上问起过我，跟人讲我三四岁时候的小事，我还是哭得难以自已。这和伦理无关，不是说因为在伦理上，他是我的父亲，所以我应该为此而悲痛，而确实是发乎自然的，真因为发乎自然，就更难释怀。这些年我一直幻想如果他弥留之际我在他身边，他会跟我说他原谅我对他的不好，我也跟他诉说我对他的谅解，尽管有那么多难平之意，那么多讲不清楚的委屈，我还是爱他。
这本小说似乎是一只宽厚的手，拍着我的肩膀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你的遗憾被看见了，你的悲伤被看见了，都会过去，都将归于寂静。记忆比生命短暂，生命比数学短暂，虽然数学是生命构建出来的，但它是独立于生命的，就像时间，就像洪荒宇宙的很多真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