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夏目漱石
发奋固然很好,然而过分把人家的话信以为真,也太那个了。人家说长就长,说短就短是不行的。独仙只是嘴上说得漂亮罢了,一到危急的时候,依然和你我一样。
过于热衷了,本来也是一利一弊的。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这样牛头不对马嘴的,以为只要始终坚持己见就算是胜利了,而不知道正是这样的时候,他本人的价格已经暴跌了下去。奇怪的是,顽固佬一直到死还自己以为非常光荣,他做梦也不会知道以后谁也轻视他。这可算是一种幸福。这种幸福据说叫作猪仔的幸福。
像这样在不必要的地方逞强。痴人往往要在这种地方抬杠的。
以疯子作为标准,把自己向着那个标准去附会解释,一定就要得出那种结论来的。假使不那样做,而以健康的人作标准,把自己环绕着它去考虑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来的。
说不定社会本来就是一个疯子的集团。疯子相聚、相争、相吵、相斗、相骂、相夺、相闹;所谓社会,就是这些疯子的集合体,疯子们在这个集合体上就像许多细胞在一个生物的身体上一样,浮沉起伏,起伏浮沉,生生灭灭,灭灭生生。也许其中有些比较明白道理,分清黑白的分子,因为反而成了障碍,所以设立疯人院,强制把他们收容进去的吧。这样说起来,被关在疯人院里的倒是普通人,在院外捣乱的倒都是疯子了。也许是疯子孤立的时候,一举一动就都成了疯子,待疯子集结起来,成了一个集团,有了势力,就又化作毫无毛病的健全的人了。大疯子滥用金钱和权利,迫使许多的小疯子为非作歹,还被人推崇做什么为人,这样的例子不是很多吗。究竟什么是什么,也搞不清了。
人要是懒到连话也不愿意回答一句的时候,固然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趣,但是这种人绝博不到女人的欢心的。......俗话说得好,见弃于亲兄弟的人,不会得到素昧平生的佳人欢爱。
女主人虽然明知做了毫无益处,却每天仍旧不辞劳苦地去做,这里就有着她伟大的地方。由于多年的习惯,她和扫除这两个概念,已经形成了机械的联想,牢不可分,然而就扫除的实际成绩来看,却和她没有降生以前一样,和毛掸子扫帚还没有发明的太古时候一样,丝毫没有改变。也许正像形式逻辑上的命题的名词一样,她和扫除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不管内容实质如何,而硬拉在一起的。
对于不可靠的事物存在幻想的时候,最好的办法是只把那个幻想留在头脑里而能沉住气不动;然而猫却没有修养到这个地步,不管客观现实和主观愿望是不是一致,总想去试验一下;纵使知道试验之后一定要失败,在不到最后的失望成为现实以前,是不肯服气的。
主人易哭易笑、易悲易喜都超过了常人一倍;然而相反的,没有一种能够持续长久的。要往好的方面说,也许是一无执著,心机灵活吧;要换用通俗的话来说,他就是一个没有涵养的轻佻的虚张声势的人了。
像银行家什么的每天经管着别人的钱,经管着经管着,就把人家的钱当作自己的了。官吏本来是人民的公仆,为了叫他们作为代理人办事,付给他们一定的职权。然而在他们办事的时候,凭借了别人给他的职权,就耀武扬威起来,认为那种职权是他们生来便具有的,狂傲的认为对于他们的活动,人民丝毫没有置喙的余地。
要对“世人”这个名词下一个定义很简单,那定义就是:“专门制造一些不必要的事情来使自己苦恼的人”。那定义的含义就很充分了。
诸公如果都像这娃娃运用碗筷的方式去对付人,那么跑到诸公嘴里面的米饭一定很少了;而且跑进诸公嘴里面去的也并不是自然跑进去的,而是因为迷失了方向才跑进去的。请诸公再思,那种行为不像是长于世故的有手腕的人干出来的勾当。
我每看到这些“有为”的坏蛋,就想扑打他们。这样的人多一个,国家就要衰弱一分;学校里有了这样的学生,是学校的耻辱;国家有了这样的人民,是国家的耻辱。他们不知羞耻,一意地横行霸道,实在太可恶了。
然而人的生命虽然看着很结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危险临头哩。
世人计谋越多,作祟为祸也越厉害。
想要研究人类,如果不抓紧波澜发生的时候,那就什么结果都得不到的。在平素时节,不过是一个俗人罢了,他们的言语行动都是平平凡凡,索然无味,没有去听去看的价值。但是一到了紧急关头,由于奇妙的神秘作用,就能使平凡突然一变而成为奇、怪、玄、妙的东西。
假使人能够自己认识自己,那倒也无妨摆起人到架子来,享受着比猫还高的尊荣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何忍再来胡写一些刻薄他们的文字呢,一定歇手了。然而看光景人们是很难认识自己的真相的,正像他们不知道他们自己的鼻子有多高一样。
关系既然不深,同情也就自然微不足道了。为了不识不知的人而蹙眉、而流涕、而长叹息,这些决不是自然的趋势。我们很难相信人类是会那么深情,那么富于恻隐之心的。往往只不过在社交中间,作为生而为人的一种责任,有时流流眼泪,有时表表惋惜罢了。这些都是虚伪的表情。说一句公平话,也是煞费苦心的艺术。虚伪做作得最巧妙的人,被看作是最富有艺术良心的人,是最受社会尊敬的人。因此,最受社会尊敬的人,事实上也就是最靠不住的人。这个道理只要研究一下就可以明白的。......须不知漠不关心是人类的本性,一点也不设法去掩饰这种性质,正说明主人是一个正直的人。如果期望着主人在这样的时候超越漠不关心,那倒不能不说是把人类估价估得过高了。连正直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面都已经成了孤臣孽子,竟还期望着有超越漠不关心的任务,不是无理的要求是什么呢。
别人对自己不礼貌的时候,自己一发怒,别人就会给自己加上一个“小心眼儿”的批评的;要是自己不太欢迎“小心眼儿”的称号,那就不管别人怎样对自己不礼貌,也必须满不在乎才行。
我想武右卫门这次来到了班主任的家,一定可以发现一个关于人的真理的。他认识到这个真理以后,对于他自己将来怎样做一个正直的人,一定是大有帮助的。在别人忧虑的时候,也将学会漠不关心吧。在别人狼狈的时候,也将学会失声大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