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熟睡过的午后,我滚动着鼠标的滚轮,正襟危坐在电脑前读着阿城的《棋王》。虽然没有了翻阅黄皮纸面的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但人物所经历的一切,随着时代背景相框的缓缓展开,透过朴实铅实的文字,毅然展现在我的面前。
这部短篇小说以知青生活为背景,刻画了一个嗜棋为命,贫而不穷的知青王一生的形象。对于中国社会这一本厚重的书,我所做到的只是零星地记住历史课本上的几个时间节点,对于那些反映变迁岁月的文学作品也是了解甚少。而倘若我仅仅作为一个受阿城平静文字感染的“激动的读者”,或作为一个从小被祖辈拉扯大的孩子,或许能找到些许真实的理解。而之于任何用自己的方式经受住生活困难的人,想必也会感同身受,有所触动。
喜欢王一生的棋局,生于动荡年代身如薄萍的年代,一生灵感始于青黄不接年代里看母亲叠字时对看棋谱,日复一日,便成无可替代的念想,而他的棋技,在连为吃添加油盐都显得奢侈的生活打磨之下,也如那未被镌刻的棋具一般,愈磨愈光亮。我虽生于农村,家庭还过得优渥,不曾随爷爷奶奶下过田野,虽见过金黄的油菜花,却不曾体会那捱着念想等待丰收的心情。后来住进了县城的套房,祖辈的日子虽过得热闹,但也简朴,每回假期回乡,家人围聚的餐桌上添了许多美味,而不论中央大盏小盏如何铺陈,桌旁总有一两道入口下饭的菜,或是一小盘酱紫菜、一小盏卤豆腐,都能让佝偻着脊背在桌旁的爷爷奶奶欢喜。而尽管被儿女们多次指摘,他们还是改不了吃煮剩米饭的习惯。那口锅里熬的白嫩的米粒,似乎并没有随着时代的更迭改变它们最初之于老一辈的意义,一斤粮,千粒汗,在捉襟见肘的岁月,饱食终日即为幸。于王一生,那是被粉碎的岁月,他则于人世间赫然摆放属于自己的棋局,以恒常妙化的棋道塑就一番超我的境界,终成永无粉碎的人生。
令我动容至极的更是作为叙述者的“我”受王一生影响的变化。“我”,“一个父母生前颇有污点的知青”,拥有“每个月二十块钱”更为宽裕的条件,在那个年代,仍然含有着隐隐关于超越“活着”的欲望。用王一生的话来说,“馋是你们这些人的特点”。“我”想要“好上加好”,起初自然不理解王“何以解忧,唯有象棋”的观点。而在之后的旅途中,“我”在不断地被王一生的价值理念所感染,在当时聚短离多的贫瘠年代里的深交挚友之难,以及出于对同境遇下的王一生由人类本发出的同情等因素,“我”,象征着主观世界的精神个体也逐渐体会到了“俗人”的乐趣,衣食之本,荷锄之需,识到其中之“真人生”,即是幸。可“我”,亦或是现实中的我们,果真能体会到王的志趣吗?当棋道至于极高处,所谓器具,即成了人身的外化,而精神力量便作为一种外在的力量显诸于世间,人们或许呆滞于其深邃,却无法望见其境底,那是一种深度的崇高,以至于甚至像外来的入侵者,象征性地瓦解了现实。由此我们看到了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时的情景,“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桩,似无所见,似无所闻。”“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人的外显不再作为人的主观,仿佛是空灵的媒介,似被铸红的极滚烫静默的铁块,唤起人们极度的创伤,亦唤起绝对的敬畏。
所幸,在那样的时代,有棋王那般热切的愿望散落人间,我们永远期待着对入魔成王这般人类最高可能性的探索。事实上,新事物,总是以合乎历史前进的方向纷至沓来,赋予每个时代的远大前途,即便现实的质感被如何撕裂,即便欲望的显露往往会揭开现实的伤口。而每个人,之于这样的巨大图景下,也要直面自己生活中的空虚与苦难,这,或许即是俗人与超人的共通之处罢。
人,终究得成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