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K走了很远很远,实在走不动了,敲开一家人的门寻求暂时休息。当K表示自己是土地测量员时,家里一位女子表示认识他。原文摘录如下:
“您认得我吗?”K问。“当然。”同一个声音又简短地说。别人认得K,这似乎没有让他给人好印象。
排外是不难理解的,现在这也并不罕见。但何以这位女子会认识K,这是相当难理解的。K是新来的土地测量员的消息是如何从旅店传到如此远的一家人家里,比K的脚程还快?结合后文欧尔佳的叙述,在阿玛丽亚得罪了送约炮信的信使之后,全村人在很短的时间内非常有默契地疏远了他们一家,即使她的父亲是非常有名的鞋匠。
②K路过一座学校,学校老师不是很善意地接待了他。原文摘录如下:
“什么?您不认识伯爵? ”“我怎么会认识他呢!”教师小声地说,又大声地用法语加了一句,“请您考虑到还有天真的孩童在场。”可见在村庄讨论城堡事宜是有着能带坏小孩子程度的忌讳的。
③K想坐车夫葛尔史特克的雪橇,两人展开了一段对话,内容大概是:“收多少钱?”“不收钱,毕竟你是城堡的人。去哪?”“去城堡。”“那我就不去了。”
综上所述,这个村庄形成了这样一种潜在的文化共识:城堡是神一样的存在,一个人贸然地以任何形式接近城堡都是等同于渎神的忌讳;而一个人若能与城堡搭上哪怕一丝的联系,都会被视为阶级地位崇高。当然,“不敬神”的人,会被当作异教徒来排挤、疏远。但如果我们的思考只停留于此处就抒发感慨,那就太过浅薄了。真正恐怖的一点是,你几乎没有办法不把村里的人看作一个个独立的人:他们长相相似,行为相似,坚定地信仰同一个价值观。
最后一个问题:K到底是谁?比起一个土地测量员,K表现得更像一个入侵者。在被城堡副管事的儿子许瓦泽问起身份时,K的说法是“您就当我是土地测量员,是伯爵叫我来的。”一种非常暧昧含糊的回答。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紧接着说的“我的助手明天会带着测量仪器来”也只是随口扯一个谎。在一通电话确认之后,K得知自己确实被任命为了土地测量员,“而微笑着接受了挑战”,也就是将计就计,应下了他随口说的这个谎。书中还有几处证据也能佐证这个看法。
我们不知道K是谁。他的长相,身份,国籍,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唯一知道的是,K的最终目的始终是进入城堡。如果我们接下入侵者的比喻,把K看成一颗病毒想要入侵由城堡和村庄组成的有机体,那么村庄就是免疫系统,所有免疫细胞齐心协力,各司其职,在来自神经中枢的“隐形”命令之下,合力把K阻挡在村里,绝不能让他踏进神圣的神经系统一步。而当我们站在K的视角,我们只能仰望这个无比巨大、不可名状、神秘莫测、黑暗混沌的怪物,任我们把探寻的目光投向四面八方,它只回报以淡淡的微笑。那是克苏鲁的微笑。
一点总结
非常可悲的是,《城堡》在现代社会正越来越多的表现出它的价值。即使你没有经受过官僚系统的折磨,你一定在网上经历过汴京的痛苦。你绞尽脑汁,说的口干舌燥,但对方仍然抱持着一个非常可笑荒唐的观点,并且认为你才是愚蠢的那个。如果更不幸,你曾经被饭圈集美们围攻甚至开盒,那你应该就更能看到这个由一部部手机,一个个反黑超话,一个个QQ群集联成的巨大的有机体。你试图挑战他,打倒他,甚至说服他,但你发现其实你和K一样无力。所以,我认为《城堡》最宝贵的地方不在于宿命感或者存在主义,而是他捕捉到了由形形色色的人所说所做拼成的城堡作为有机体运动的一个剪影,是这个动态的过程。像卡夫卡所一直强调的那样,《城堡》应该被看成一部有时间维度的小说。我们远不应该只满足于静静地阅读,而是应该大声朗诵出来,把自己代入到K,代入到官员、秘书、仆从、助手、村民里,从而去感受城堡的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