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农村,家中养猪多年,小家小户养的都是肉猪,除了为过年储备一到两只猪,最多还能养个三四只猪卖钱。年年如此,养过无数只猪,绝大多数都是我们高贵的人类的世界里须臾而逝的不足以留下任何痕迹的存在。存在过,却几乎没存在感;重要,却几乎没人日后回忆它们的重要性。但,有几只猪除外,这几只在我眼里也是与众不同的可以称之为“猪兄”的。
我已记不清事情发生的具体年月了,只能统一说成小时候,我的小时候就是零几年。猪兄甲大概是我们家养猪以来第一次遇到的如此骁勇无比,桀骜固执的猪了。它也是拥有和王小波笔下那位猪兄一样的超常的弹跳力,甚至更强。它总是趁猪圈里没人时从猪栏一跃而出,跑出来窜到田里,山里,让我父母一顿好找。爸爸见状加高了猪栏,但我爸爸还是低估了这位猪兄的运动潜力。在我父母安心劳作在田间之时,它又跑出来了。然后又是一阵折腾,终于把它赶回了猪圈。爸爸再次加高了猪栏,一边加高猪栏的时候一边叨叨,“叫你往外跳,这次看你怎么跳出来,这次你要是还能跳出来咯(我)就算你狠”。爸爸真的是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后来不知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生活,有一天爸爸进猪圈的时候惊奇地发现猪兄甲又躺在了猪栏外面,不过好在没出猪圈拱人家白菜。凑近一看,不得了了!猪兄甲受伤了,肚子上好长一条口子!急得爸爸赶紧找来了兽医。据说兽医给缝了七八针呢!再后来,爸爸没有继续加高猪栏了,心想它都这样了想必没胆子也没能力再高强度运动了。如爸爸所料,猪兄甲就此“退役”,终于过上了安安稳稳的猪圈生活,不说也知道后来它怎样被了结了这并不长的猪生的。
实话说,我知道了猪兄甲的故事之后可心疼它了,谁能不心疼它呢?它是如此浪荡不羁爱自由,搭上了健康也没能走出猪圈的“牢笼”,它或许真是投错了胎,要脱身成个人,没准还能在体坛上创造传奇呢。不过,谁又知道猪兄甲的下一世投胎成了什么,又在哪里怎样潇洒呢?
还有一年流行猪瘟,猪兄乙就是那一年我们家买的第一批猪崽里面的,它也病了,但它好得快,其他猪崽却一天天地病得越来越厉害。我记得那个时候为了把已经恢复健康的猪兄乙和患病的猪崽分开饲养,把其他小猪崽都养到了院子里。一来院子大,猪崽的空间活动更大,同时院子里通风好、干净,也许对病情好转有帮助。二来院子里光线好,方便观察。第三就是分开饲养对它们都有好处:猪兄乙越来越大,食量大,又活跃,恐有抢食和欺负其他患病小猪崽的可能;而对患病的猪崽,需要时常进去给它们测体温,喂药,也会影响到猪兄乙的正常休息。
记得那个时候我真是很讨厌把猪养在院子里,搞得屋外都是猪圈的味道,而且因为围了一个猪圈还得绕着院子边上走。不过比起这最初的嫌弃,后来更多的是难受。看着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小猪崽一天天变得憔悴消瘦,原本白里透粉的身体却蹭得满身都是泥和猪粪(因为那个病会导致猪崽腹泻,因此猪崽身上真的特别脏),更糟糕的是猪崽的病情每况愈下,一点好转都没有,慢慢地走路都走不稳了,我这心里既同情猪崽们又心疼即将到来的损失。每天都在损失,因为药费、买猪崽的本钱、还有父母的精力和心血,这些都将没了回报。虽然我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孩子,但对生活中的不幸多少还是能有些许体会的。
第一批猪崽相继死掉了,只有猪兄乙逃过一劫。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家里买了第二批猪崽。因为没地儿养(其实我们家有两个猪圈,并且挨着的,不过另一个是养大猪的,通常是等到小猪崽长到一定大的时候赶去那边,因为大猪圈猪槽也很大,猪圈地板是水泥,又硬又冷,总之就是不适合小猪崽吧),于是把新买的猪崽和猪兄乙养到了一起。虽说猪兄乙明显大好多,但好在它还蛮通情达理的,对新来的小猪崽们很友好,并没有表现出不合群。这让我父母放心了不少。可谁知好景不长,新买的小猪崽也开始抱恙,并渐渐出现和头一批猪崽一样的病症。这可真是让人伤心的事情,抱着侥幸心理对它们进行治疗,希望它们能和猪兄乙一样熬过来,可事情终究还是没能如人所愿,最后这第二批猪崽全都死了,一个没活下来。好在猪兄乙依然健在。
猪兄乙真的太了不起了!经历猪瘟并活了下来,只有它活了下来。它看着跟它一样大的猪崽,没准儿还有同胞的“兄弟姐妹”,相继离它而去;又看着比它小的猪崽来了又去,它是幸运的,又是可怜的。
因为猪瘟盛行,其他人家的猪崽也是要么没染上病,要么都死了,所以,后来我们家没再买猪崽了,猪圈里只有猪兄乙。由于只养一只猪,给它准备的猪食可比以往养猪喂的都好。猪兄乙一天天长大,并且非常乖,我时常怀疑这猪上辈子莫不是个人。它从来不像其他猪一样闹哄哄的,即使饿了也不会躁动,给它喂食的时候,它不会饥渴得恨不得把猪食盆或者桶都咬下来,用手给它投食物时,它也不会咬我们的手。身为猪,却如人一般优雅,至少有人一半的优雅。因为猪兄乙,我相信猪也可以作为宠物,真的,那个时候我就那么想过。
于是,我常常站在猪栏外看着猪兄乙“吃饭”。我觉得它真的好乖,“吃饭”时也很可爱,而且因为我在旁边看着它,它还会吃着吃着抬头看一看,我认为它也喜欢有人陪着它,至少我单方面这么想的。我还会一片菜叶一片菜叶地喂给猪兄乙,喜欢看着它抬起头来接过我递给它的食物并欢喜地吃掉,不用担心它会咬着我的手。但有一次我妈妈提醒到:“你一片一片地喂,它什么时候吃得饱,它是只猪,这么一点一点地吃怎么行,你这可不是喜欢它、心疼它啊。”我觉得妈妈说得非常有道理,虽然猪兄乙温柔优雅,不会发脾气,但我不能误用了它的优良品质,于是我再也没有那样一点一点地给它喂菜叶了,而是一下子都给它,然后看着它吃完。妈妈有时候会说:“你还不走啊,你影响它吃东西了。”
猪兄乙后来长大很多,它的身体正好睡在猪圈里的那个大一点的猪槽里,头枕着猪槽边缘,它就那么睡在里边。我每次都是轻轻地推开门去看猪兄乙,我怕它正在睡觉的时候吵到它了,或者吓到它了。有趣的是猪兄乙也是只瞪着眼睛看向门口,没有因为有人进去就慌乱地起身嚎叫,这一点真的是像极了人,不是吗?我看它在睡觉,就出来了,然后给妈妈说了猪兄乙睡在猪槽里的事,妈妈笑了笑,略微表示惊讶。妈妈可没空像我这样去“打探”猪兄乙的事情,但她觉得猪兄乙睡在猪槽里也是可能的,估计觉得这样凉快舒服。
前面说到,一般情况下等到猪崽长到一定大的时候就会把它们赶到旁边的大猪圈养。但因为那一年我们家只有猪兄乙,父母没有这样做。妈妈认为换一个猪圈它可能不习惯,而且那边更大,地板更凉,不忍心让一只猪去那边,况且小猪圈养它一个是够的。不过后来猪兄乙长更大了,猪槽不够它睡下了,它还是不得不睡在地板上。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就到了年底。
年底是杀年猪的时候,纵有万千不舍,猪兄乙到底还是猪,是肉猪,不是宠物猪,不得不面对被杀的命运,这是猪兄乙这一世的价值和使命决定的,没法改变。妈妈也很舍不得它,但也只能叹息。其实,我们都很感谢它,感谢猪兄乙活了下来,感谢它在我们家失去两批猪崽的时候带给我们希望,感谢它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健康长大长肥,感谢它活得不像一只普通的猪并由此给我们带来了许多快乐和回忆,感谢它给我们提供了油和肉。我们感谢它的躯体,也感谢它的灵魂。
这只与众不同的猪兄乙,希望它来世做一个幸福的人,或者,做一只快乐的宠物猪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