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息了。尽管命运多舛,他仍偷生。失去了他的天使他就丧生;”冉阿让结束了他悲苦的人生。一个穷人悲惨的一生。一个终身苦役犯默默无闻的、偷偷地、坚持活着的故事。
悲惨世界,大革命犹如一阵风,席卷而过,留下的依旧是封建王朝的黑暗统治。在这阴霾的时代环境下,制造的是悲惨的世界,铸就的是悲惨的人。
悲惨世界,大革命失败复辟王朝统治下群苦大众头上的悲惨世界,滑铁卢战场的惨烈,黑暗的法律不放过任何一个改邪归正的犯人对他穷追莫舍的悲惨,修道院失去人道的规矩的折磨规规矩矩的女性的悲惨,一八三二年六月五日至六月六日起义军被镇压杀害的惨烈。所有这一切,都直指复辟王朝的黑暗统治下,到处弥漫着黑暗。
悲惨的人,冉阿让的悲惨,是穷苦人一生的悲惨,饥饿受苦的一般穷人的悲惨,被迫偷面包救姐姐孩子生命而遭受十九年牢狱之灾的悲惨,出狱后被法律的走狗一直盯着不敢喘一丝气的悲惨,被德纳第这样的社会垃圾一直盯着钱包的悲惨,被女儿女婿抛弃、一年老到八十岁不得不死去的悲惨。悲惨的一生,悲苦的人。
然,悲惨世界,不仅仅是冉阿让一个人的世界悲惨,而是所有穷苦人的世界都是悲惨的。芳汀,一个被封建制度戕害的社会的弱女子,为了保护自己年幼的女儿,葬送了自己短短的一生。
芳汀,一个穷苦人家的姑娘,被一个纨绔子弟占有了,生下了一个孩子珂赛特。为了生存,为了工作,将孩子托付给德纳第夫妇,从此引来了他们对她无穷无尽的勒索,导致自己的人生越来越悲惨。他们由每月的七法郎生活会逐步涨到十五法郎,而芳汀此时没有了工作,为了给女儿生活费,她做起了缝纫工作。而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以女儿没有衣服穿,要十法郎,芳汀卖掉了顾影自怜的一头金发。他们以女儿得了猩红热,使得芳汀徘徊之后卖掉了自己的两颗门牙,一夜之间,她老了十岁,她从楼上的房间搬到了楼下,一个狭小的房间,没有床,只有一堆破布,用来盛水的奶油钵结了冰,她带着肮脏的小帽、补丁满满的衣服上街。无情的包公压低了她们的工资,每日十七个小时的劳作只能挣得九个苏。他们又以珂赛特病后恢复为由,否则就撵走珂赛特,勒索一百发廊,无奈,芳汀做了公娼。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无赖巴马达波先生的戏弄,让刽子手沙威盯上了芳汀。幸得马德兰的出手,将她总刽子手中救了出来。但是,长期的劳累,悲惨世界的困苦,让她的身体早已亏空。她身体日益虚弱,直至死亡,也没有和自己的女儿团聚。
在芳汀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伟大的母亲身上的光环,同时,我们也看打了这个吃人的社会的黑暗,它让人无法存活。芳汀是个自爱的姑娘,为了女儿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由工厂工人变为缝纫工,变为公娼。芳汀的事说明社会向饥寒、孤独、遗弃、贫苦收买了一个奴隶。令人痛心的买卖。一个人的灵魂交换一块面包。贫苦卖出,社会买进。
在马德兰成为巨富,以菩萨心肠成为滨海蒙特勒伊的市长之后,有一条王朝复辟的走狗就一直盯着他不放。终于有一天,他告诉他他揭发了他的消息,并且坦诚自己对市长的失敬行为,因为“冉阿让”已经被捕入狱。那个被捕的人是商马第。马德兰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虽然八年来,他一直例行做善事,救助贫困,但是并不能掩埋他就是冉阿让的事实。他没有侥幸,他要向法院承认这个事实。然而,他的内心是挣扎的,是痛苦的,他犹豫,他徘徊,他夜不能寐,他在屋子里沉思。他应当去自首,但是他留恋什么呢?牢狱生活,谁都害怕,谁都不想过,这是一个正常人再正常不过的心理。况且,冉阿让已经过了十九年的牢狱生活,牢狱生活,麻痹了他的心灵,麻痹了他的神经,麻痹了他的思想,麻痹了他的身体,麻痹了……造就的只会是一个“痴呆”的人。从人的真实的内心来讲,他肯定不想再度过一次。可是,他毕竟透过卞福如主教的银器,毕竟抢过小瑞尔威的四十苏钱,他应当是服刑。然,然为什么赎罪一定要靠牢狱之灾。想想他这八年来为滨海蒙特勒伊百姓做的事情,他聘用穷人(前提是他们必须诚实),他时常救济穷人,他让这个城市不再有贫困,他让这里的人有了经济保障,他提高了他们的品德,他让这里变成富庶之地,纳税不再成为问题……难道这么多的事,还不足以抵消他的罪吗?牢狱不就是让人改邪归正吗?既然这个人现在变得如此善良,为什么还要让他服他牢狱之刑呢?为什么法律制度就是这样墨守成规、不近人情?
冉阿让的纠结让我们难过。我们多么希望他就是正常的人,自私那么一点,不承认自己的身份,继续自己的慈善事业,继续他的市长生涯,光鲜靓丽。可是,我们的想法,让我们变得太渺小了。冉阿让一开始就是决定要承认自己的身份的。在他矛盾的心理中,他想到了芳汀,想到了她可怜的女儿珂赛特,他犹豫了,他不准备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宁愿那个“无赖”——商马第就是冉阿让。而开庭的那一天,他依然义无反顾地去了阿拉斯法院,在众人都众口一词时,他站了出来,承认自己就是冉阿让。众人惊呆了。以他的威望,庭长准备宣他无罪。可是,复辟王朝下,总有那么一部分人,要遵守他们所谓的法律制度,要有一个冉阿让。他被宣判终身苦役。沙威马不停蹄地逮捕了马德兰(冉阿让)。
善良的人总有善良的汇报。舍己救人的汇报就是救了自己一命,冉阿让侥幸没被海水吞没,活了下来。
小珂赛特夹在贼学家德纳第汉子和“大象”德纳第大娘中间,成为一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又要忍受繁重劳动的免费仆人。漆黑的夜里取水,给只有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的心理留下了阴影。让她害怕的不仅是黑夜的恐惧,还有寒冷的刺骨。幸而,上天眷顾,她的母亲将她托付给了冉阿让。从此,他有了这个庇护人,到达了幸福的港湾。
冉阿让一生没有娶妻,至于他的父母,也没有什么记忆,唯一的姐姐,也在十九年的牢狱之灾后失去了音信。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珂赛特的到来,让他的生活得以圆满。他在珂赛特的身上倾注了亲情、爱情、友情等各种情感,他将所有的爱倾注到了珂赛特的身上,对于珂赛特,他既是父亲,也是母亲,他没有想到有一天珂赛特会离开自己。当马吕斯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忒阿杜勒中尉引起珂赛特的注意,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威胁来了。他为自己置办军装,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帅军官,以引起珂赛特的注意,分散她的注意力;他设法躲避,甚至想法解决马吕斯的纠缠,不惜搬家,但最终战胜不了珂赛特与马吕斯之间的爱情。马吕斯身陷麻厂街的起义,他心里庆幸马吕斯从此可以一命呜呼,不再来打扰他和珂赛特的生活。但是卞福如主教在他心中的形象又复活了,就像在商马第案件中,他似乎是盲目地出发了,至少对他自己是这样的,但是本质上他又没有去做他想象中的事情,他的善良的本质致使他变成了天使,成为救人的天使。他恨马吕斯“抢走”他的珂赛特,但是想到珂赛特需要他,他就义不容辞地寻找生环之地,将马吕斯带进了下水道。他迈过深不见底的污泥,忍受臭气熏天的恶臭,冒着随时被警察抓走的风险,硬生生地、一步一步地,屈着膝,躬着腰,背着受伤的马吕斯,不畏被沙威重新逮捕的结果,将马吕斯送到了他的外祖父吉诺曼先生家里。
马吕斯康复后,和珂赛特修成正果。正当大家都皆大欢喜,举杯庆祝时,冉阿让却借病推脱了。他独自一个人回到武人街,那时平时他月珂赛特一起走过的,而此时只有他一个人。回到家,房子里空无一人,珂赛特的房间空落落的,他拿出那个他视为最珍贵的小箱子,取出珂赛特一件又一件的衣服,他趴在上面哭了。这个可怜的老人,是多么地难过。从此,他就要一个人生活,他失去了他的珂赛特,永远地失去了。马吕斯是在设法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没找到,他没想到自己要找的一个重要的恩人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珂赛特是爱这个父亲的,让冉阿让和她住在一起。而冉阿让良心告诉他,他不能再向马吕斯、珂赛特隐瞒自己的身份,而大摇大摆、无所愧疚地与他们共进晚餐,他是一个苦役犯,他怎么可以让自己的污迹沾染到他们洁净的房间,沾染到他们洁净的生活。他不能。又一夜,他在冥思苦想,就像在商马第案件开审的前一天晚上,那时的他面临的是继续牢狱之刑,现在的他面临的是永远地失去珂赛特,失去长期以来他心中的最爱,失去这个长期以来和他相依为命的人,他不能忍受,这比牢狱之刑还可怕。然而,第二天,他还是依然决然地去向马吕斯坦白了一切。马吕斯对他厌恶、同情、惊奇,惊奇冉阿让为什么在此时坦白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不继续隐瞒,他又没有被追踪,同情让他同意冉阿让继续见珂赛特,厌恶让他间接地制造阻碍不许冉阿让继续见珂赛特。冉阿让明白了,他不再来了。珂赛特沉浸在自己的幸福美满生活之中,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有什么严重性与不同。然而,这个可怜的老人毅然想念自己的女儿,他每天走到受苦修女街的拐角,久久地望着珂赛特所住的房子,在那里偷偷地流泪,他每天不变地出门,只是渐渐地走不到那里了,逢下雨天气,他也不打伞,人们说他是傻子,恕不知,对于一个一辈子受受苦的人来说,淋这点雨算什么?怎么也抵不上他内心失去女儿的痛苦。这个不幸的人,这个悲惨一生的人,这个……让我们不仅哀叹,为什么上天这样地不公平,要让这么善良的人一直受苦难的奴役?身体上的苦,精神上的苦,没有一个放过他。风烛残年,还不能安享?还要骨肉分离?
日思成疾,仅仅一年的时间,就像冉阿让在商马第案件的前一天晚上的矛盾心理,那时,他只是白了头发,而在珂赛特离开他的这一年里,只有五十几岁的他却老到了八十岁。他有翻开那个小箱子,看着遇到珂赛特为她准备的那身衣服以及她换下的那套衣服,他多想他的女儿,此时,他不想什么,就想想再见珂赛特一面。而他又认为见不到了。一个可怜的老人,一个多么可怜的老人,就连死前见女儿一面的这个小小的愿望也实现不了了。他悲痛,他绝望。人生是多么地滑稽,人生是多么地讽刺。
当一切的误会得以解除,马吕斯从恶人德纳第那里得知冉阿让就是那个救了自己的人时,他与珂赛特来到冉阿让的住处,冉阿让喜不自胜,当两个孩子正要好好孝敬这个老人时,这个老人的人生却走到了尽头。临终前,他也不忘记祝福他最爱的珂赛特要永远地幸福,过富裕开心的生活。他回忆他初次见珂赛特的那个寒冷的夜晚珂赛特冰冷的小手拎着一大桶水,回忆他们在一起每一刻的开心、幸福的时光,回忆……并告诉她母亲的名字……让他们的头凑近他,让他在幸福中死去。可怜的老人,一辈子都没能得到别人的爱,一辈子都在为别人付出,他是多么地孤独,珂赛特让他悲喜交加,同时也是他生活中的调味品。他因有珂赛特而生命得以完美。
冉阿让省吃俭用,他所用的大笔费用都是花在珂赛特的身上,如果说珂赛特在德纳第家的日子是悲苦的,那么,他遇到了冉阿让,这个不是亲生父亲却胜似亲生父亲的人,她是跌进了福窝里。冉阿让视为为星星、为月亮、为明珠、为天上的太阳,为一切,他将毕生的爱给了珂赛特,他将毕生的储蓄给了珂赛特,作为她的陪嫁。然而,就是这样他视为明珠的明珠,才能伤害坚不可摧的冉阿让。
卞福如主教大公无私,把自己的府邸让出来供医院收容穷苦的病人,他清廉而又慷慨,把自己的生活压低到最低的水平,以便将薪俸的绝大部分津贴各种福利事业,他品德高洁,从不追逐名位,更不结帮营私,与贵族权势格格不入,他可以长途跋涉,不畏险阻,深入山林僻壤,而对富人、政府和法律,他却不乏针扎与讥讽,在他宣道中,从不宣传宗教谬说与教会的偏见,不把上帝视为神,而当做一种抽象的信仰,他不谈地狱的恐怖和今世的赎罪,而只提倡有德行的人生,鼓吹对人的善意、关切、尊重与互助。很明显,作者让这个人穿着主教的道袍,但却竭力避免在他这些崇高的品德上涂抹宗教的灵光,把它们描写成宗教圣徒和教会长老的圣德,而赋予它们一种人道主义的色彩,把他们完全归于一种人的道德的范畴。因此,卞福如主教是作者心目中一个理想的人道主义者的形象。
卞福如主教的善良感化了冉阿让,冉阿让感化了那个时代政府的机器,法律制度的忠实执行者,走狗,沙威,而却没有感化十足的恶人德纳第。冉阿让的苦役犯身份,被沙威盯着,冉阿让的巨额财富,被德纳第盯着。他受着各种监视,他在社会的夹缝中求生存。这就是这个悲惨的人一生的生存之道。
生,对于来到这个世上的人来说,是重要的。但是,生的艰难,却需要一个人超凡的毅力,超强的意志与智慧。冉阿让就具有这样的毅力、意志。生的之所以艰难,是因为冉阿让要对付的是压在人民头上的社会机器和编织的密密麻麻的法律之网,生活要继续进行,他就必须有惊人的刚毅、非凡的体力和罕见的勇敢机智。所以他能潜入海底不见踪迹,带着幼小的珂赛特爬上高墙,长时间闷在棺材里而不至于窒息而死。除这超自然的体力之外,他还具有现代文明社会的活动能力,他从事工业,发明创造,成为治理有方、改变滨海蒙特勒伊整个面貌的行政长官。更重要的是他崇高、可歌可泣的道德精神,为姐姐的孩子免受饥饿,偷一块面包被判十九年牢狱徒刑;救出无辜的商马第;不顾个人安危救出珂赛特,长期含辛茹苦把她抚养成人;在巴黎进行救济穷人的活动;冒着生命危险在难以想象的艰苦条件下从可怕的下水道里救出马吕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