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症漫记》读书笔记
【黑夜中起舞】
《失明症漫记》是葡萄牙国宝级作家萨拉马戈的代表作，我花了一个晚上读完了这本“末日系”寓言小说，读完后有点压抑，倒也还好，故事设定上像之前读过科塔萨尔的《南方高速》，立意上像戈尔丁的《蝇王》，情节上类似于美剧《行尸走肉》。
这本书写得很实，留白很少，小说的故事推动主要靠着对话与情节，很适合改编成电影电视剧，如如果用一句话概括这本书——人类集体失明后崩坏的世界。
作者: [葡] 若泽·萨拉马戈
出版社: 河南文艺出版社
出品方: 读客文化
原作名: Ensaio sobre a Cegueira
译者: 范维信
出版年: 2022-8
页数: 320
一本书卖得好不好与他的装帧设计关系很大，堪比论文中的摘要，这本是读客文化出品的，他们家出的书都比较“花”，黑色打底的封面四周配上挣扎的“人头”，颇有毕加索《格尔尼卡》那味，然后在书名下配上一段小字：“一旦对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苦难就会在我们中间蔓延。”，最后在书腰上印个诺贝尔奖，告诉大家作者可是得过诺奖的大家。
可我读完整本也没看到这段话在书中出现过，搜了一下发现也不是作者萨拉马戈曾说过的，而故事里人们一个接一个失明，也没觉得意旨“对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无非是与书名“失明”对应（当然也能这么解读），给人一种深刻的感觉，配上超现实主义画风的封面和诺奖背书——那一定是值得买的好书。想到这儿，不禁哑然失笑，还没读就贴上了“反讽”“黑暗”的标签，可读完我感觉并不是如此，也许是我脑回路清奇。
萨拉马戈
小说从第一个失明的人开始写起，在开车等红绿灯时他突然失明了，继而写他发现自己失明后的惊慌无措，好心人送他回到了家，后又突生恶念偷走了他的车。他的妻子得知他失明后悲伤之余带他去诊所看了医生，医生发现他的眼睛机理上一切正常却什么都看不见了很是奇怪，回到家在研究病理时发现自己也失明了，那些与第一位失明人有接触的人都不约而同失明了，失明症开始传播，而医生的妻子——小说的主人公，为了照顾失明的医生谎称看不见了，也一同送到了作为隔离区的精神病院。
这是小说的开头部分，作者萨拉马戈在治疗眼疾时有一段短暂的失明经历，所以这段写的特别生动具体，比如盲人在就诊时医生给他做检查「医生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坐在一台设备后面，有想象力的人会把它看作一种新型的忏悔室...」——像极了当今“体检成了中年人的考试” ，等待检查报告时的忐忑与悔恨；比如盲人火急火燎插队看病，引起候诊其他患者不满，但也只能小声抗议「都认为继续表示抗议的做法不够慎重，要是惹得医生不高兴，他们就不得不为这种不合适的做法付出代价，极有可能要再等更长的时间。」这里把患者心里的纠结清晰表达出来，这也是生活中常有的事儿，对于患者来说，医生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一场突如其来的失明症瘟疫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没有任何征兆，不知成因，不知传播途径，也不知治疗方法，如此荒诞，可荒诞不等于荒唐，这样的故事设定不仅能启示曾发生的疫情时期，更凸显出了人生一个绕不过的命题——“无常”，医学检查不能找到失明症的原因就像科学不能阐释福祸降至的因果。
当疫情来临，出行停摆，我们从一种生活状态一下子跳到了另一种生活状态，生活的意义被改变，我们开始追问生命何为。不消说，失明症会悄无声息地逃走，世间重见光明，秩序会重建，记忆也会随着一代人的远去而遗忘，最后只剩下了史书上的一笔。
随着失明症的蔓延，隔离区的盲人越来越多，当局除了定点送少量食物不再与隔离区有任何接触，于是隔离区成了一个“与外隔绝”的动物世界,，名新入院的盲人因为怀揣着一把手枪成了其中的首领，霸占了所有粮食，命令每个病室的女人们服淫役来换取他们维持生计的食物。
秩序从暴力中产生，在一个没有法律约束的环境下，人性的恶会被无限放大。
我读到这段血压升高，因为我们习惯了和平年代的文明社会，当信奉“人人平等”价值观的人们在短短几天内沦为暴徒、沦为阶下囚，变成不知廉耻的动物，这种反差让人不适、恶心。可想想，战乱动荡饥荒的年代这样的事还少么，卖儿鬻女的，卖国求荣的，助纣为虐的——在饥饿面前，文明是那么脆弱与可笑。
小说的后半段，医生的妻子作为唯一没有失明的人，惩恶扬善，杀死了盲人首领。在无政府状态下，他们一把火烧毁了精神病院，从隔离区逃离。可现实的世界堪比地狱，除了她所有人都失明了，盲人们争抢着食物，超市商铺一抢而空，饿殍遍野，街道臭气熏天，医生的妻子带领着一行七人找到容身之所得到了温饱的满足，随着第一个失明的人突然重见光明，小说戛然而止。
《失明症漫记》中人物没有名字，只有指代，就像“医生的妻子”、“戴着墨镜的姑娘”、“第一个失明的人”，他们不止是一个人物，更象征着一类人。
医生的妻子是小说中唯一没有失明的人，她引领着大家走向光明。她聪明，在丈夫将要隔离时谎称失明陪伴照顾他，而在隔离所她拥有视力这“超能力”却没有滥用并暗地里帮助盲人更好的生活，她有着极高的道德感，知晓锋芒毕露的后果「那样的话，他们肯定会把你变成奴隶，变成唯命是从的人，必须听所有人使唤，什么都干」，她也勇敢，用剪子杀死了禽兽不如的盲人首领。
同样，她也忍受了他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盲人只能注意自己的感受，而她能看到所有的人，读者跟随着她的眼睛看到盲人因为找不到厕所随地排泄，室内臭气熏天，而肥皂就在身旁不远处，看到分配食物时有的盲人肆无忌惮地多拿了几盒，有的挨了饿，看到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勾引她丈夫上床，看到饿俘暴毙被众狗分食，她看到的是博斯《人间乐园》的地狱变发生在人世间。
眼睛，让她目睹到了盲人所不能见的悲惨场面。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诚然，她杀死了首领惩恶扬善，可在看不见的千千万万个角落，无时无刻不上演着动物性对人性的践踏。她能够利用好她明亮的双眼更机敏找到食物保护好她们一伙人，改善她们的生活，可她并不是创造者，这注定抢夺了其他盲人的食物。
她痛恨自己没有瞎，她痛恨眼睛让她看到那么多不公丑陋却又无力改变。
「现在我们在恶与善面前人人平等。请你们不要问我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在失明症还是例外的时代我们从每个行为中都认识到了这一点，所谓正确与错误，只不过是对我们与他人关系的着眼点不同而已，这里不是指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是女王，绝对不是，只是个生来注定目睹这悲惨场面的人，你们能感受，而我既能感受又能看到。」
我在想，我们都是盲目的，这个世上有太多的冲突，太多的不理解。就像两个盲人迎面相撞才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存在，而现实中两个人只有在不断沟通了解才能逐渐理解他人。会传染的也不止是失明，穷会传染，欲望会传染，嫉妒也会传染。
可在时代潮流中总有些人是敏锐的，就像故事里医生的妻子，就像是盲人世界中唯一看得真切的，他们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看到了铁屋子中昏睡的人，看到了众人皆醉的混世乱象，他们是疯子，是狂人，他们高声疾呼却被千夫所指，或穷途之哭，或自沉汨罗江。
在书的译后记是这么评述萨拉马戈的，“这里安睡着一个愤怒的人”，“不屈不挠与黑暗和丑恶搏斗的人”，整个故事是人类经历了一场劫难，是悲伤的，可相比上述所描绘的浪漫悲情人物，在我看来，萨拉马戈写得更是一种脚踏实地的勇气。
在书的后半部分，萨拉马戈写了一位住在第一位失明者家中的作家，「现在谁也不能看那些书了，所以它们就像不存在一样。」作家看不见了，却依然在黑暗中写作，靠着手指摸到的圆珠笔写过的压痕和估计着行距歪歪扭扭地写下发生过的一切，也许他做的事毫无意义，但不重要，因为他是作家，写作就是他的使命。
当我费劲笔墨去讨论善恶，讨论正义，讨论值得，没有答案，放在时间长河里，这就是个微不足道的斑点。但此时此刻，我们依然要为我们自己负责，就像医生的妻子，她作为全世界唯一一个没有失明的人，在衣不蔽体时依然要套上丈夫的外套，保留着那份作为人的体面。
「必须等待，耐心等待，时间决定一切，时间是坐在牌桌对面的伙伴，他手中有各种牌，我们必须想办法打出与生命同样的牌，我指的是我们的生活。」
写文至此，我突然想起小学课本中的课文，小孩捡起退潮后沙滩上搁浅的小鱼，一条一条扔回大海，老人说困在水洼里的鱼成千上万，你救不过来的；小孩说，我知道，老人疑惑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救，谁在乎？孩子一边捡鱼一边回答，这条小鱼在乎，这条也在乎，还有这一条，这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