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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石老人《流年往事》读后感

2021-08-12 09:50:37  本文已影响人 

又石老人《流年往事》读后感

又石老人的著作一到手,我手头的其它书立即放下,所有的读书时间投向老人家的《流年往事》。半个月后,除了“民间故事”和“旅游札记”两部分不是我的关注点外,其它内容一字不落,全部读完。

书的编辑,也是书中文章的第一读者,为又石老人的女儿匡洁女士,她为该书写的序文题曰“往事如烟”。这让我想到另一位女士,章伯钧先生的女儿章怡和,其回忆往事的著作名为《往事并不如烟》。

我认为匡女士的认识虽也有道理,但还是更赞同章女士的观点。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往事仅存于一心,人死灯灭,一切往事的确如烟而散,了无痕迹。然于又石老人,其往事便不如烟。又石老人年过八旬,她经历的陈年往事非但没有如烟般散去,依然萦绕于心,且又笔之于纸,付之梓枣,传之于众,成为全世界精神和知识财富的一部分,化作人类精神和知识灯塔上的一粒石,一块砖,将在照亮众生求知之路方面做出持久的贡献。

又石老人一定会谦逊地认为我对她往事的价值评价过高了。其实,话是我说的,传达的思想却是前人的。胡适之先生和维特根斯坦都说过类似的话:谁也别小看自己的一言一行,谁也不知道这看似极不起眼儿、极平常的一言一行在将来某一时刻某一地方会产生多惊天动地的事情。

这和后来人们描述复杂关系的经典比喻一个道理——南美雨林里一只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北美某地卷起一个大风暴。在《流年往事》这本书里,又石老人的思想之蝶扇动了无数次翅膀,很难说它将在何时何地扇起一场风暴。对这一说法,早有人深信不疑,某些人掌管的出版机构拒绝予以出版,匡洁女士因此深以为憾(见本书序)。这些人啊,他们似乎是蛮荒时代的萨满巫族,能够预知未来的。

书中可见,又石老人记忆(经历与听闻)的往事时间跨度从上世纪三十年代一直到当今,九十年左右,近一个世纪,其间关于民国中期的宁静(所谓“黄金十年”)、抗日战争、内战、匪乱,及关于新中国建立后一系列大事件,如分田分地分房分浮财,镇压反革命,大跃进,反右斗争与“文化大革命”,既讴歌共产党解放中国带来的和平生活,又肯定了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成就,也不回避错误路线导致的灾难。她的记述是名符其实的信史。
 

老人所在家族的特殊性又使其记述的地域范围越出汝南一城,近则延及周边乡村,远则涉及河南省的驻马店、信阳和曾经的省会开封,老人的亲人朋友散布在如此广大的区域。家族庄田分布在城郊的农村,那里还有他们的祖茔、亲戚、朋友和佃户。兵荒马乱的岁月,一家人“跑反”投亲靠友远及信阳地区。书中反复提到的河南大学就在开封。再远涉及武汉、四川、上海,最远达到台湾。有关台海关系的巨变给无数家庭带来的生离死别之痛是本书浓重的一笔。还有后来的下乡驻队农村的经历,1975年的发生在驻马店的大水灾等等。把如此广大区域的一段历史记述下来,这本书就不再是个人和家庭、家族史了,而是一部中国史!部分不能代表全局的说法在逻辑学上是对的,用在历史学上就不成立了——中国春秋时期三百年的历史幸赖有鲁一国的史籍而得存。

前面说《流年往事》是部信史。何谓信史?信史者,实然可信之记述也。何谓实?亲见亲闻真情实感即是实。书中所记,哪一人哪一事哪一物不是老人亲见亲闻的呢?哪一段感受和评价不是发自老人内心的真情实感呢?有人说记述与客观情况相符者始为信实。如彼所言,世无信史矣!谁敢保证自己的认识和记述与客观事实全面吻合呢?能够保证记述与记述者所知所感保持一致,不曲不诬,便是信实。我们所读的所谓史书,阉割历史、隐瞒真相、歪曲事实的还少么?尤其是那些以“本书编写组”之类集体名义编撰的所谓史书,因无具体人负其文责,往往信口雌黄,更不可信。如又石老人者,以真名实姓示人,敢于文责自负,所记所述不惧任何人质疑和责难。倘谓此书不信不实,真实可信者何在?


历览官史野乘,其笔法或立足总体而俯瞰万方,或立足一隅而映射全局。前者官史多用,后者野乘所袭。官修历史注重“大叙事”,于民间生活挂一漏万;稗官野史偏爱“小叙事”,于大形势照应或有不周。两者之间的长短正可互补,而基于不同的视角和主观感受,对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和同一段历史的描述与评价不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流年往事》属于私修野史,个人、家庭与家族史,对于国家大政并不直接叙述。然如古人所云,“屋漏在上,人知在下”。不仅屋漏,屋之不漏人知也必在其下。本书对著者经历的灾难的记述多而且详,我想这不是作者在给谁抹黑,毕竟锥心切肤之痛较之一切欢娱更容易被记取,悲剧比喜剧具有更强烈的震撼力。在又石老人的经历中,好日子只有两段:第一段是日本侵华之前的民国时期,这时她正值幼年和少不知愁的阶段;第二段在四十岁之后改革开放至今。中间一段长达三十年,总体而言痛苦远远多于快乐。相信绝大多数同时代的人都有同样的感受。人民的苦乐经历就是人民感知和确认的家国历史。

《流年往事》还是一部现代文化生活史,如吃的米果、“碾转儿”,喝的石花水(似乎该叫“石花冻”);用的棒槌、槌布石、对窑儿;玩的“抓子儿”“走小人人”“散窑”“下大方”“堵死牛”;裹的“三寸金莲”;穿的日本尿素尼龙布袋做的裤子,住的淮草屋,坐的马拉轿车,看的“走歌”与手工缫丝,听的“讲声语”,来往的奶妈等等,都是一个时期日常的生活元素。如今或已不见,或已非常罕见,它们及所在的时期都已经变成文化生活史呈现在又石老人的笔下。

研究历史的著作都难免引经据典地证成某种历史元素的真实性,《流年往事》则不需要,书中所记都是作者亲见亲历。相反,数十百年之后再进行汝南乃至河南、中国文化生活史的研究,不引此经据此典,我认为将是个大缺憾。

《流年往事》当然不是文学作品,但也不能因此认为它不会有生动感人之处。我在读它的过程中至少有三个伤心落泪处。一是又石老人的父亲叔珍先生(称前辈之名非礼,但不知其字与号,只好如此。作者敬注)之死。寒冬时节,水冷刺骨。在只有一米多深、“很难淹住人的”浅水里求死,那是需要努力的。一切生命无不为求生而挣扎,而叔珍先生却要为求死而努力,不知挣扎几时几次方得一死。读到此处,一阵鼻酸,掩卷而泣。二是四哥之死。又石三哥携四弟赴台,与父母星散已是不幸,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弟学业有成即将自立而忽然病逝,三哥怎能面对!怎能接受!如何面见父母!为三哥一想,唯哭而已。三是李存伍先生之死。李先生全家赴台,忍痛将襁褓中的女儿托付奶妈,熟料一去四十年海天相隔,音讯全无。辗转香港乍见女儿,悲喜交集,竟死在女儿的怀抱里。为之喜,哭;为之悲,亦哭。虽因故事本身太过凄恻,语言表达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本书虽非文学作品,书中却不乏动人的文学语言。

刘少奇被剥夺人身自由,与夫人王光美诀别时说过一句话:“好的历史是人民写的。”我曾长期受限于传统逻辑规则,相信“人民”是一个抽象的集合概念。深入学习习近平系列重要讲话之后,发现总书记在很多讲话里使用“十三亿多中国人民”这样的短语,分明在说每个中国人都是人民,当然那些反党叛国对抗人民破坏社会主义制度的敌人除外。既然如此,又石老人以及你我等芸芸众生当然也都是人民了!人民写历史当然是每一个人民都要张开口来述说历史,拿起笔来书写历史,彻底打破官家修史、专家著史的旧格局,唯有这样才能写出“好的历史”来。又石老人以八十有二的高龄给其他人民树立了榜样。

虽然年过八旬,又石老人的身体——按河南方言说——还很扎实。希望老人家老骥伏枥,与时俱进,思想不歇,笔耕不辍,继续书写自己记忆中的流年往事,书写今天的一切——当下纷纷纭纭,转瞬即为历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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