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小说集》读后感
《汪曾祺小说集》是短篇小说集。和鲁迅一样，汪曾祺也没有写过长篇小说，享誉文坛靠的是短篇小说和散文，沈从文写过城市题材的长篇但影响远不及反映湘西乡土的中短篇小说。汪曾祺师从沈从文，是沈从文文学衣钵的传承者，往上追溯是寄情山水田园的陶渊明、王维等人，追求精神上的桃花源，塑造理想中的乡土人情；鲁迅的文脉往上追溯是屈原、杜甫，忧国忧民，“文以载道”，鼓吹改造社会、改造国民、公平正义。
读《汪曾祺小说集》《受戒》《大淖记事》《异秉》恍如在读《边城》，语言、语气、句式、场景、人物铺垫出场、叙事模式都是沈从文的乡土文学线路，即发掘乡土自然神性、素朴美德与善良天性。人物都有很高的相似度，小英子让人想起翠翠，明海让人想起船总家的大佬、二佬，水碾坊王乡绅的女儿相当于刘号长。小说人物，多是手工业者、小本生意人或者小老板，这些为生活奔波的人有朴素的道义，与生俱来的善良，在严酷冰冷的生活里能够互相温暖。小说的空间，基本都是牧童横笛过桥东的小镇、潺潺小溪边的自然村落、临街开着商铺的小县城，恬静而富有诗意。我读《汪曾祺小说集》的体验是，汪曾祺是沈从文的学生，但在写小说方面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也是一种遗憾吧。
《受戒》是汪曾祺小说的代表作，写的是一个受戒后的青年和尚与寺院旁边人家的女儿小英子最终结合的故事，原始野性的冲动战胜了佛的戒律；汪曾祺《<聊斋>新义》中的《画壁》则是对佛教“幻由心生。心之所想，皆是真实”的诠释。佛教深刻影响中国人的精神世界，文学亦不能避免，汉语与佛教有关的成语就达300多条。佛教也是最宽容的宗教，文学怎么“创作”，佛教徒都不生气，绝对不会被跨国追杀，因此很多文学作品与佛教非常深的渊源。《西游记》《白蛇传》以及“三言”、“二拍”中的《月明和尚度柳翠》等都利用了佛教的基本原理，莫言《生死疲劳》的结构也是受到“六道轮回”启发，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就更不用说了，《功夫》的结尾则是“如来神掌”力克“火云邪神”，暗器变成一朵美丽的金莲花。汪曾祺《八千岁》中八千岁坚持“僧道无缘、概不做保”，但是在受到劫难后，自觉删除了这八个字。和尚也直接写小说，当代曙正法师就写了《明月中天》，北大老教授楼宇列作序。佛教与文学的紧密结合，除了佛教宽容的特点，也与佛教认为人人皆有佛性、人人可以成佛这种普度众生的理念有关，与文学悲天悯人、关注普通人的疾苦、弘扬人性中的真善美具有相同之处。
小说写一个好的结尾很难。《七仙女》的结尾是来年春暖花开七仙女再下凡给董郎送孩子，《鱼美人》的结尾是菩萨慈悲让鲤鱼精变为凡人与张珍喜结良缘，相比而言显然《牛郎织女》的鹊桥相会、《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化蝶在审美上更胜一筹。除了《辜家豆腐店的女儿》《晚饭花·珠子灯》外，汪曾祺其他小说的结尾一般都很温暖，但也有些俗套。《受戒》里受戒后的和尚明海接受小英子的表白，两人快速将小船划进了芦苇荡；《大淖记事》中的十一子“死”而复生，在巧云的精心照顾下逐步康复；打假把式卖假药的王四海，最终娶了开客栈的老板娘“貂蝉”。《边城》小翠等着二佬回来的结尾，更有悬念，更有想象空间。
汪曾祺小说中的小人物在各自的领域都非常专业，能把普通的工作做到极致，让人想起庖丁解牛和卖油翁，如孵小鸡的余老五，赶鸭子的陆长庚，接生的陈小手，踩高跷的陈四，捞尸体的陈泥鳅，能做满汉全席的赵厨房，“一口锅里煮出三样饭，一个盘子里炒出不同味道的菜”的侯菊等；也有干着底层工作却在其他方面非常有造诣的，卖水果的叶三耳濡目染成为书画鉴赏家。小说中的小人物都有铁肩道义和温暖情怀，《岁寒三友》里的画师靳彝甫卖掉一直舍不得卖的三块田黄救朋友，通过一个个小人物的担当追忆原始的人性之美。而一些称得上“老板”的人，一些“有知识”的人，以及乱世的军阀等，大多是小说故事中的观感不好的角色，成为被审视的对象，像《故里杂陈》里面开屠宰场的庞氏三兄弟和三个妯娌的贪得无厌，《鸡毛》里偷鸡钻营的西南联大学生金昌焕的虚伪、自私和冷漠，《八千岁》里面的八舅太爷欺压良民、搜刮民财，《故里三陈》里背后枪杀陈小手的团长等，这也是古今中外文学作品普遍经常传递的价值观。
我对普通人的专业水平曾经多持怀疑态度，有点觉得他们是“民科”，但“抖音”“快手”的兴起、各种选秀节目的火爆，还是能够说明普通人中也有“非常专业”的人，也有非常有天赋的人，就像跑龙套的人里面也有周星驰。以前，打动人心的小人物只能生活在小说和戏剧里，不管这些人是温暖的，还是悲凉的。如今，能够捕获人心的小人物已经活跃在聚光灯下。在旧社会，因为阶层固化，穷人的后代很难改变命运。一是没有钱接受良好教育，有天赋也得不到培养；二是即便在某方面有点本事，也很难传播出去，信息只能在很小的圈子里自生自灭，自然也产生不了同类人的聚集和相互激发。现在只要有个智能手机，这个世界就有你一席之地，就有传送你声音的一个麦克风，不管你是大演员、小演员或者群众演员；另一方面，网络也把人拉进了更加广阔的世界，以前感知不到的万千世界通过互联网被感知。中纪委网站都说：“敢用、善用抖音、微信、微博等新媒体……让‘四风’问题无处可逃。”互联网时代，才有可能是众生的春天。
春天每年都会来，感知各不同，多少人还能够体会到阳光明媚下的乡土人情、田园牧歌？多数人虽然不再事农桑，但仍然是孜孜以求温饱，不过场景由温暖的乡村田园改为水泥森林的陌生城市。这就是沈从文、汪曾祺日益被关注的原因，乡土人情的美丽传说以及得不到的温情正是城市外来人的现实需要。
势不可挡或不可避免成为普通人，是很多人的焦虑。其实，普通人也非常不普通。按照佛教的说法，轮回六道，得人身者，犹如梵天垂丝穿大海底之针孔。人身难得，世间无常，生命短暂，要珍惜，相信每一朵鲜花都有自己的春天。有些眼泪是时代的眼泪，有些欢乐是时代的欢乐，不过是恰巧落到你的眼里和脸上，不必当真。入世，应感同身受小人物的喜怒哀乐，用真情温暖社会；出世，闲看花开花落，慢观云卷云舒，岁月静好或是转身悲凉都是虚空。
只要文学还在，世界就是温暖的。如果没有白娘子传奇、崔浩的诗作、王勃的序，西湖、黄鹤楼、滕王阁不过是普通的山水楼阁。年底了，也给大家上碗热鸡汤：心中有绿叶，时时是春天；心中有阳光，处处是春天。喝完鸡汤，请把碗放下，不放碗的说明欲望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