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就是猪啊”
从网络上刷到一句王小波先生的经典语录,那句话是这样说的:我希望自己也是一颗星星:如果我会发光,就不必害怕黑暗。如果我自己是那么美好,那么一切恐惧就可以烟消云散。很惭愧的说在此之前我没有读过先生的任何一本书,甚至是一个字,但是当看见这句话的当天,我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我要读他的书,于是下班后马上冲到书店买下这本收录了五十二篇短作的书。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被作为开局第一篇,读完确实引人深思。王小波先生的这篇文章,开头读起来觉得诙谐幽默,那只特立独行的猪,甚至主人公都让我觉得好笑,但读着读着就发现事情不对劲,因为读到“猪总是猪啊”这句话,总感觉字里行间都在指着我的鼻头骂我,文中的“主人猪”最终通过他特立独行的“功夫”获得了自由,晋升为肉质紧实、具备力量、自由自在的野猪,过上不被设置的生活,那我呢?文章里说:“总的来说,人的安排使猪痛苦不堪。但它们还是接受了:猪总是猪啊。”
正常猪在没有被安排之前难道就不想做个花花公子吗?可是当被安排以后这样的“好事”却令它痛苦不堪,想要反抗,可是它们还是接受了,不知道是该说它们生在福中不知福,还是该说它们软弱无能。不过刚好因为它们的铺垫,一只为猪敏捷、放浪形骸、特立独行的猪应运而生,它没有接受被设置,可奇怪的是,它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可是却要被枪决,由此反思,难怪那些猪甘于被设置,文中作者说在猪兄被“追杀”时想帮它,可与之作战过于惊世骇俗,还好他最后承认了,他是不敢对抗领导,这让我觉得作者又没有那么虚伪。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在某个当下很是流行,成为众多有志青年的个性签、座右铭,立志在新时代下,创造一番别致天地,尽管出生平凡,却要闯出个艳阳天,于是多少人趟入时代洪流,任风吹,凭雨打,最终又有多少人发现:“人也好,动物也罢,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几十年后依旧没有第二只猪,或者是敢于无视生活设置的人出现,那位猪兄成了孤品,孤芳难自赏,回归现实,哪有这么智慧的猪种,恐怕它早就是死于当时的火枪下,或者,它本身就是死的,没有存在过,这就是所谓命运。
正当时,电脑窗口弹出一则广告:你不甘平凡吗?快来报名学习吧!
突然清醒过来,开始做手头的工作,今天领导找我谈话说:“小诌你工作认真,态度端正,只要你再磨炼一段时间,多接触几个项目,将来必有大作为,年轻人还是多做事,以后前途一片光明,”一番夸奖后,又安排几个新工作,这不是期望是什么?苦不堪言从何说起,设置生活无稽之谈,于是我便立志:我才不做那些正常猪,我要做那只特立独行的猪。
猪就是猪啊。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原文
插队的时候,我喂过猪,也放过牛。假如没有人来管,这两种动物也完全知道该怎样生活。它们会自由自在地闲逛,饥则食渴则饮,春天来临时还要谈谈爱情;这样一来,它们的生活层次很低,完全乏善可陈。人来了以后,给它们的生活作出了安排:每一头牛和每一口猪的生活都有了主题。就它们中的大多数而言,这种生活主题是很悲惨的:前者的主题是干活,后者的主题是长肉。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我当时的生活也不见得丰富了多少,除了八个样板戏,也没有什么消遣。有极少数的猪和牛,它们的生活另有安排,以猪为例,种猪和母猪除了吃,还有别的事可干。就我所见,它们对这些安排也不大喜欢。种猪的任务是交配,换言之,我们的政策准许它当个花花公子。但是疲惫的种猪往往摆出一种肉猪(肉猪是阉过的)才有的正人君子架势,死活不肯跳到母猪背上去。母猪的任务是生崽儿,但有些母猪却要把猪崽儿吃掉。总的来说,人的安排使猪痛苦不堪。但它们还是接受了:猪总是猪啊。
对生活做种种设置是人特有的品性。不光是设置动物,也设置自己。我们知道,在古希腊有个斯巴达,那里的生活被设置得了无生趣,其目的就是要使男人成为亡命战士,使女人成为生育机器,前者像些斗鸡,后者像些母猪。这两类动物是很特别的,但我以为,它们肯定不喜欢自己的生活。但不喜欢又能怎么样?人也好,动物也罢,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
以下谈到的一只猪有些与众不同。我喂猪时,它已经有四五岁了,从名份上说,它是肉猪,但长得又黑又瘦,两眼炯炯有光。这家伙像山羊一样敏捷,一米高的猪栏一跳就过;它还能跳上猪圈的房顶,这一点又像是猫——所以它总是到处游逛,根本就不在圈里呆着。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把它当宠儿来对待,它也是我的宠儿——因为它只对知青好,容许他们走到三米之内,要是别的人,它早就跑了。它是公的,原本该劁掉。不过你去试试看,哪怕你把劁猪刀藏在身后,它也能嗅出来,朝你瞪大眼睛,噢噢地吼起来。我总是用细米糠熬的粥喂它,等它吃够了以后,才把糠兑到野草里喂别的猪。其它猪看了嫉妒,一起嚷起来。这时候整个猪场一片鬼哭狼嚎,但我和它都不在乎。吃饱了以后,它就跳上房顶去晒太阳;或者模仿各种声音。它会学汽车响、拖拉机响,学得都很像;有时整天不见踪影,我估计它到附近的村寨里找母猪去了。我们这里也有母猪,都关在圈里,被过度的生育搞得走了形,又脏又臭,它对它们不感兴趣;村寨里的母猪好看一些。它有很多精彩的事迹,但我喂猪的时间短,知道得有限,索性就不写了。总而言之,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喜欢它,喜欢它特立独行的派头儿,还说它活得潇洒。但老乡们就不这么浪漫,他们说,这猪不正经。领导则痛恨它,这一点以后还要谈到。我对它则不止是喜欢——我尊敬它,常常不顾自己虚长十几岁这一现实,把它叫作“猪兄”。如前所述,这位猪兄会模仿各种声音。我想它也学过人说话,但没有学会——假如学会了,我们就可以做倾心之谈。但这不能怪它。人和猪的音色差得太远了。
后来,猪兄学会了汽笛叫,这个本领给它招来了麻烦。我们那里有座糖厂,中午要鸣一次汽笛,让工人换班。我们队下地干活时,听见这次汽笛响就收工回来。我的猪兄每天上午十点钟总要跳到房上学汽笛,地里的人听见它叫就回来——这可比糖厂鸣笛早了一个半小时。坦白地说,这不能全怪猪兄,它毕竟不是锅炉,叫起来和汽笛还有些区别,但老乡们却硬说听不出来。领导上因此开了一个会,把它定成了破坏春耕的坏分子,要对它采取专政手段——会议的精神我已经知道了,但我不为它担忧——因为假如专政是指绳索和杀猪刀的话,那是一点门都没有的。以前的领导也不是没试过,一百人也逮不住它。狗也没用:猪兄跑起来像颗鱼雷,能把狗撞出一丈开外。谁知这回是动了真格的:指导员带了二十几个人,手拿五四式手枪;副指导员带了十几人,手持看青的火枪,分两路在猪场外的空地上兜捕它。这就使我陷入了内心的矛盾: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该舞起两把杀猪刀冲出去,和它并肩战斗。但我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惊世骇俗——它毕竟是只猪啊;还有一个理由,我不敢对抗领导,我怀疑这才是问题之所在。总之,我在一边看着。猪兄的镇定使我佩服之极:它很冷静地躲在手枪和火枪的连线之内,任凭人喊狗咬,不离那条线。这样,拿手枪的人开火就会把拿火枪的打死,反之亦然;两头同时开火,两头都会被打死。至于它,因为目标小,多半没事。就这样连兜了几个圈子,它找到了一个空子,一头撞出去了;跑得潇洒之极。以后我在甘蔗地里还见过它一次,它长出了獠牙,还认识我,但已不容我走近了。这种冷淡使我痛心,但我也赞成它对心怀叵测的人保持距离。
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