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从根本上说,《羊的门》只有一个主场,那就是“呼家堡”,只有一个主角,那就是呼天成。而且,经由呼家堡这个主场、呼天成这个主角,作品揭示了一个乡土社会的全部隐秘,展现了有关乡土政治的所有想象。美与丑、善于恶,“神”与人,人与“畜”在呼家堡这个土地上,在呼天成这个人物身上,都身息凝聚,自成一体,浑然“天成”,让你难以一眼洞穿,更难以一言蔽之。
作为一个农村典型的缔造者,乡土政治的操弄着,胡天成其人,更是一个充溢着诸多矛盾元素纠合及其复杂性格的混合体。呼天成自称是“玩泥蛋的”,但他话里有话,他其实是把乡民当成“泥蛋”,把政治当成“泥蛋”,把官员当成“泥蛋”……他把这些都视若脚下的泥蛋蛋,玩弄于股掌之间。呼天成从一个村支书成为“绵阳地”的“牧羊人”是有一个过程的。他从最初的心里没底、心神不定,到硬着头皮试着整人,竟然每每成功,屡试不爽,遂发现胆子有多大,效果就有多好。从此,他放开胆子整治乡民,从借用孙布袋的“脸”祭旗,到利用批斗会、展览会操弄乡民,逐渐使乡民们匍匐于自己脚下,自己遂成为至高无上的“主”。“牧人”与“救人”,成为他常用的两手,而这,也确实帮助了许多落难官人起死回生,成为呼天成经营的最广泛、最重要的“人脉”资源。这一特殊的“人脉”,以官员居多,以官场为主,下起县处、厅局,上至省委书记,甚至京都大员,都视他为再生恩人,可任他遣用。
面对呼天成把人当成“羊”来放牧的作为,呼家堡人从忧心、疑心,很快就过渡到忠心和诚心,甘愿成为呼天成鞭子下的温顺“绵阳”,供他差遣,任他蹂躏,并以之为荣,以此为幸。作品最后,当人们得知发了高烧的呼天成想听狗叫时,在徐三妮跪下学狗之后,全村的男女老少也跟着徐三妮学起来狗叫,使得黑暗之中的呼家堡,穿出了一片震耳欲聋的狗叫声。可以说,就揭示集体无意识的奴性而言,没有比这种为了主人高兴甘愿群体学狗的描写更其生动,更令人惊愕了。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上说,呼家堡与呼天成是相互依存,相辅相成的,他们是彼此成就、互为因果、合二为一的文化同体。
在这个大杂烩式的乡村政治家身上,大雅与大俗浑然一体,大善与大恶难解难分,可以说,在当代文学堪称丰富多彩的人物画廊里,像呼天成这样的丰繁得令人难以辨识、复杂得令人咀嚼不尽的人物形象,委实并不多见。也可以说,由于塑造出呼天成这样一个独特而奇崛的人物形象和典型性格,《羊的门》便卓具了自己独特的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