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概括,就感觉好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狗血爱情故事,但大师之所以为大师,正在于他能把一个简单的故事写到人心里去。
从大卫遇见乔瓦尼开始,他就明明白白告诉读者:乔瓦尼后来被抓起来、判了死刑。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乔瓦尼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而大卫却是在外面活着的那个?读完整个故事,再回想这个故事开头,大卫叙述中曾出现的那个乔伊,会突然恍然大悟:乔伊的故事正是乔瓦尼故事的预演。大卫爱乔伊吗?毫无疑问是爱的,但这只局限于那个夜晚,当他醒来、准备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时,那曾让他感到震撼、心脏要爆炸的感情反而会让他感到陌生、恐惧、不敢面对,他想“做个男人”,拥有“男子气概”,于是他退缩、孤立乔伊,直到对方转学,不再出现。
乔瓦尼呢?大卫遇见乔瓦尼的时候,他离开美国,试图逃避自己的性向,但因为没钱,而和雅克——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同性恋者一起,来到那间乔瓦尼做酒保的酒吧。回顾到这里,另一个豁然开朗(?)的点:大卫此时的处境与乔瓦尼被从酒吧开除时的处境几乎一样。但那时候他打电话给雅克请求帮助,还能假装自己并非同性恋而拒绝与雅克的接触,而乔瓦尼、被开除的乔瓦尼、离开大卫的乔瓦尼、为了活下去不得不重新找酒吧老板请求工作的乔瓦尼,他失掉了这样的借口,因此不得不继续走向那个结局,那个他们初次相遇、离开酒吧时就已经预示的结局(屠夫已经浑身是血,斩着肉)。
乔瓦尼的房间远离巴黎,很小,曾经很温馨,后来,在大卫看来,却越来越逼近、狭窄,就像他们所拥有的那么激烈的爱与恨逐渐填满了这个房间,或者从幻梦中逐渐清醒以后,他们不得不面对的日益严峻的现实。我觉得房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隐喻,因为房间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家,但又并非家,而更像是一个可以供人暂栖的落点。或者,大卫离开美国来到巴黎本身就是为了逃离自己和爸爸的家,逃离被注视被期待被看守,追寻一种他幻想中的彻头彻底的自由。而和乔瓦尼待得越久,房间越像家,他也越有需要承担的责任,而他不想承担。所以乔瓦尼越修理那个房间,大卫越害怕、反感乃至厌恶。
最后赫拉发现大卫的真实性取向时,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本来可以不必花时间待在这个房子里。……我不需要臆测我要如何熬过那么漫长的回家之路。”再考虑她的离开促成了这个故事的发生,而她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大卫向她求婚而她说她需要离开一阵子好好想一想,以及大卫离开美国的在家、乔瓦尼离开意大利葡萄园的家,以及房间与家的相似性,是否可以说,这个故事在某种意义上,关乎觉醒、离开与返回,关于真正的家。(“没有人可以在伊甸园里待一辈子”)
赫拉离开大卫,但她显然找到了自己的“家”,剩下的只是返回。乔瓦尼呢?通向断头台的那扇门“就是他找了这么久的通道,让他可以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这个肮脏的身体”。只有故事的叙述者大卫,在故事开头,他即将离开巴黎,到故事结尾,他离开住过的旅店,以为自己即将用一生来忏悔以寻找自己的回家之路,风却把一部分信重又吹回他的身上。
读完整个故事再读导读(我的坏习惯),发现作者曾经在一次采访中说,“我们大家在一家酒吧碰面,有个金发的法国小伙坐在一张桌旁,他请我们喝酒。两三天后,我在吧里一份报纸的头条新闻里看到他的面孔。他被抓了起来,后来上了断头台……”也许只是我有点想多了,但考虑到那个时候酷儿文化的小众、地下以及高压监控,很难不觉得作者在写作时有种物伤其类的悲伤(正如乔瓦尼和大卫在两个不同时段相似的处境,乔瓦尼是死去的大卫,大卫是活着的乔瓦尼(我乱说的)),金发的法国小伙死去,而他的一部分,在作者酝酿这个故事时、在作者听到这件事时、在他们一起喝酒时,永远地留了下来。
p.s.本来打算上周末写读后感的,但躺平实在太舒服,所以拖到了今天,感觉不能再拖下去了,遂摸之……懒惰,果然是我的一生之敌……今年立的小旗子是每读完一本书都尽量写个读后感,已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