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馆》读后感
三岛由纪夫
这是《鹿鸣馆》的首个中译本,加上外包装精致,又小巧可爱,一时没忍住就凑单买了三本同系列的。这个本一共收录了《鹿鸣馆》和《早晨的杜鹃花》两个剧本。
我本人对戏剧研究较少,但也大概知道不能够按照现代主义小说的标准去评判。两个本子都有明显的浪漫主义色彩,追求情节上的巧合和实际上的命中注定,外加一些历史背景,最终一个是为了塑造女主形象,一个是为了塑造一种维多利亚式的奢华氛围。
单从内部的效果来看,《鹿鸣馆》的女主显然按照三岛所想的被展示了出来:自由、勇于追求,浪漫,为爱付出一切,为他人着想bulabula,非常符合三岛一贯设计的女性形象,在某些方面出类拔萃,但总是失之真实性——还是以前评价《萨德侯爵夫人》的说法,小说写的尴尬,剧本写出来就叫印象深刻富有典型意义。毕竟浪漫主义戏剧终究是教育剧,让观众倾心于角色就已经达到目的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太喜欢《鹿》,虽然里面有大量的智慧言论,刺激的情节,坚固的结构,但总觉得每个人都是为了女主的形象被构造出来的,这种感觉仿佛女主暗地里要求所有人做某些事来成全她,但按照故事里的说话实际上她却是失败的弱势者。这样的强烈对比并不利于塑造形象,反而让人觉得她的失败和希望落空都是为了让她成为她导致的。当然三岛写人就是这样,极尽奢华之能事,无关乎戏剧与否,《潮骚》里两个健康的让人害怕的角色就是最好的例子。
《早晨的杜鹃花》相较而言清淡很多,转折也少,更符合日本的传统美感,戏剧性冲突虽然激烈,但就其内容而言是简单的,其情感而言是游移的,故而至少读起来更朦胧,人物也更有自己的性格。杜鹃花作为场景布置应该可以很好地衬托三岛笔下的这位柔软又坚强的女性。这些都使得《早》更温和,更有底蕴,不像《鹿》那么张扬和着急,仿佛得到了什么东西就要拼尽全力地给大家,这样反而让现代人很难接受。欲迎还拒的背后是自信,并散发出经典的美感和空白点的深刻魅力,观点的不断输出、过于紧凑的叙事以及十全十美的人物塑造方法则显得局促不安,让人感觉像喝了一大碗药似的。
而从外部批判来说,问题肯定聚焦在三岛由纪夫对女性的态度上。只说批判,那么他早就被判死刑了,这在《鹿》中女性代表的爱情和变通的力量和男性代表的世俗和政治的力量之冲突中尽显无疑。大量的关于男女的聪明话也不由得让人觉得三岛非常认同女性应该囿于内而男性应该战于外,男人必须刚强而女人必须柔弱——他塑造的女性就是善于柔软的,最女性的女性。那么,除了以美学之名的防守姿态放弃对三岛的外部研究,还有什么方法呢?至少,就战略性的眼光来看,说明这些戏剧之所以最终走向悲剧,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这些女性被塑造的性格,那么,我们更应该宣扬的女性形象就不是溺爱丈夫之人、为爱情不顾一切之人等以弱为底而努力发挥自己力量的人。这些作品应该作为症状来分析,而不是作为病毒或细菌予以铲除。女性处在传统结构的特定位置上,那么就算她拼尽全力也只能带来悲剧,这便说明,位置本身,那个女性的弱的特质就应该反过来被更改——三岛的作品因此有了提供方向和警示的作用,或许,这也是人们不拆除哥伦布像的理由之一。在鹿鸣馆中,女人就算儿子死去也要继续跳起华尔兹,这要求我们突破鹿鸣馆及其象征(在我看来或许是羸弱的国家,但明显可以有别的解释),但三岛由纪夫又让男主之一说“这样的华尔兹,我要继续跳上一辈子。”那么,当女性已经普遍在摆脱自己的位置试图成为自由自在的生命时,男性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的刚强、奋斗和痴情也是一出因皇族要来所以必须跳起的华尔兹呢?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身份之被建构的事实,并更自觉地摆脱或者巩固它,在这个阳太盛以至于衰的时代。(有趣的是,三岛本人正是阳到让我读的提不起劲的作家——我喜欢巴洛克,但这么单调的巴洛克我实在没见过。)
当然,这是利用三岛作品的方法,不是对这部作品本身的评价,但外部研究又如何可以评价作品本身?拿我们这个世界的干涩去取代另外一个世界的丰腴,终究会取消文学的超越性,外部批评是把作品当作流通中的、有物质材料和传播性的作品来研究的,它有它的道理,但它也得在它的范围里活着。